蔡堂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等会儿还要接见大臣,万万不可如此状态去见外臣,请您三思啊。”
作为一个老臣子,蔡堂很明白接下来皇帝要处理的事物,绝对不能在臣子面前表现自己的情绪。
此刻的皇帝听不进去,满心满眼沉浸自己的懊悔之,说心里话,他是最喜爱这个儿子的,只不过彼此的身份原因,喜爱却克制着,忌惮着。
他整个人颓然坐到地上,抱起自己的儿子,躬背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他失去的第四个孩子。
所以,这世间真的有报应。
悲痛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身边的宫人一再提醒丞相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这才缓过来。
他擦擦眼泪,命令今天不见任何外臣,封锁长清王丧命的真相,传出一个计划完善的消息,说是病逝了。
对于蔡堂来说,传播这样一条小小的消息非常简单,可是一想到死去的是皇帝的亲儿子,心不免胆寒。
这样的陛下,着实让人心寒。
消息传得很快,没几天传到了符州,旧皇后现在被称为银华夫人。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立马眼前一黑昏倒在地,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上京。
其实就算她不去,皇帝也会召见,他对于长清王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
几日后尸体进了皇陵,用最尊贵的亲王待遇安置。
银华夫人哭了一路,她这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原本以为会在太后位子上坐到老,没想到几年后逼出皇宫,自己被封了夫人。
赵荃祯啊赵荃祯,你好狠的心啊!
她每每想到高座上的帝王,不由得两眼通红,愤恨抓紧了帕子。
一到了皇宫,直接不停跑到殿,推开大门出现在他面前。后面的宫人随从识趣地退走关上门。
关好门的一刹那,一道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落在他脸上。他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欲发作,她率先指着鼻子,大骂:“赵荃祯,你枉为人!猪狗不如的畜生!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她边说边哭,扯着他胸口处的衣裳,哭喊道:“你怎么能下得了手,他是你的孩子啊,还我儿子啊!”
虽然外界都在传,长清王因为舟车劳顿,感染了恶寒而死,可她不信,长清王身体一直康健,除了几年前的事让他躺了几个月,这几年的身体根本没问题。作为一个母亲,她怎能不怀疑面前这个有虎狼之心的人。
她知道他的野心,自从有了摄政王那一刻开始,就隐隐猜到他的心思不纯。后来逼宫事件,更让她看清,自己心爱依附的男子,竟然是如此刻薄歹毒之人。
面对责难和哭叫,他悲从心生,懊悔之情无语言表,眼眶微微湿润,默不作声任由她打骂。
也许是她哭累了,打累了,整个人颓然坐到地上,紧紧抓着他衣摆不放,两眼通红仰视他,语气寒意森森道:“上天怎么不长眼,只要能让你堕入地狱,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你这是做什么,像话么!”他胡须颤动,面色悲哀道。
她那血红的眸子对上他的眼光,紧紧咬着下唇,缓缓举起右手,手心向外,三指并拢,语调怆然喑哑,“赵荃祯,我萧悦容今日起誓发咒,诅咒你一生一世老无所依,孤苦至死。”
一字一句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口误停顿,就这样语气平淡凝重说出此生最重的话。
他惨然一笑,滑落几滴泪水,无声落在地上,无力扶住桌角,像是自言自语般,“朕这一生先是有了郦妧,再是有了你,你们个个都对朕恨之入骨,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闭上眼,脸色灰败,又说:“看来都是报应。”
她垂下手,目光撇向别处,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幽远无神,静静道:“煜宣呢,让我去见他。”
“朕命人葬进了皇陵。”说完,看着她起身就要离开时,忙叫住,说:“煜宣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欺侮了他,朕要将凶手千刀万剐!”
她回身,面无表情看着他说话,末了冷笑一声,脸上堆出了一道道细细的皱纹,反问:“陛下真的想知道么?”
他颇高惊讶,迎上她冷冰冰的目光,慢慢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和朕有关系?”
“陛下大可把自己的爱将召进宫好好问问。原本这件耻辱之事伤及皇家颜面,我们忍口不提,也怕被人诟病嘲笑。现在陛下想知道真相,就尽管去问,问问自己的将军十年前做了什么有损皇家威仪的恶行。”
那日被赶出宫,他们被侍卫宫人如路边的阿猫阿狗对待,人人都想立功,更想在曾经的皇子贵胄面前耀武扬威,宣泄自己被人打压多年的痛苦和压抑。
煜宣,就是那时候被人误伤了。
往事历历在目,她被人按压在墙上,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下贱宫人对自己宝贵儿子拳打脚踢,却无能为力。那个持剑闯进皇宫的恶人正坐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洋洋得意地接受万臣跪拜。
强烈的愤恨和痛苦再次席卷而来,她不忍再回忆,也不想听他如何作答,转头出了殿,奔向皇陵。
皇帝的头微微仰着,眼眶的泪水退了回去,没多久,脸上重现阴郁刻薄之色。
他想了想,十年前他带了哪些兵将进宫,有老实木讷的陈曲,骁勇善战的郭坤,还有最后一个忠诚鲁莽的金可岚。
他们三个到底哪一个犯了大不敬之罪,他实在无法猜测,最后喊道:“蔡堂。”
一宫人从门外躬背小心翼翼过来,轻声唤道:“陛下有何吩咐。”
“把陈曲,郭坤,金可岚三人宣进宫。”
“陛下,郭坤将军去了塞外,要明年夏天才回京,是否也宣进来?”他轻声细语低垂眼帘提醒着。
“暂时把剩下的两个叫进宫来。”他摆摆手,颇有些急躁。
“是。”又是一声轻轻应答之声。
“慢着!”他忽然叫住,稍一思忖,吩咐道:“等会儿你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多嘴。”
毕竟是皇家秘事,在臣子面前谈论问及此事,实在不妥,万一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蔡堂领命,出了大门,立马派人将陈曲,金可岚两位将军召进宫。
二人不知发生何事,以为边疆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派兵驻守,便火急火燎的进了宫。
第一个进去的是陈曲,他为人木讷,皇帝不管怎么看,都不相信他有伤害皇子的举动。细细盘问几句,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说到当日少帝情形如何,从哪个门逃走的,他一问三不知,还接了一句,“陛下,臣一直跟在您身侧的,锦太妃的侍卫还是臣亲手射杀的,这些陛下都不记得了么?”
他被点醒,恍惚之间的确有个人为他开路断后,只不过没想起来,毕竟记载立功的事宜,都是让丞相办的。
现在没想到,丞相隐隐有恃才傲物之意,仗着自己侄女是皇后,开始飞扬跋扈,倚老卖老。
他揉揉太阳穴,已经知道陈曲绝无可能,闭眼回道:“朕最近睡眠不好,总想起妖妃,也没什么,你退下吧。今日的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
“是。”陈曲不是活络之人,听到什么便是什么。皇帝给了他这样一个答复,自然没有多想,恭恭敬敬道:“既然如此,臣告退了。”
“嗯。”他继续揉着,轻轻应了一声。
接下来,剩下金可岚了。
他依稀记得,金可岚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在他视线之内,具体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是逼宫成功后,还是前呢?
他觉得有些头疼。
第五十九章 金可岚
金可岚一进殿就发现气氛不对,皇帝背对着他双手撑在桌上。
不知发生了何事,试探性的喊了句:“陛下?”
皇帝缓缓转过身子,双手负立,深深凝视着眼前的爱将。
这一看可把金可岚看得心里发毛,踟蹰又说了句,“陛下召微臣进宫可有什么要事,是否边疆又有动作,臣赴汤蹈火愿意前去。”语气激昂地说了一通话,仿佛马上就要去边疆。
皇帝依旧阴沉着脸,摆摆手道,“爱卿想多了。”话到嘴边又停了停,说:“不过朕的确有件事要问问你。”
“陛下请说。”
“十年前进宫之日,你可见了长清王?”
对于皇帝突然的询问,他一下子愣住了,心不免打起鼓来。随即镇定,抱拳回道:“臣不曾见过。”
皇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想都不想就这么肯定?”
他嘴角微微有些抽动,咽了咽口水,说:“臣每每想到十年前进宫之时,就觉得能陪陛下走这一遭,实属荣耀,想得多了,所以也就记得清楚。”
皇帝显然是不相信这套说辞,他对于金可岚已经有了怀疑猜测之心。
“爱卿,你再好好想想,千万别忘了什么细节。”皇帝深深凝视着他的脸,和颜悦色地说着。
金可岚依旧恭敬低头回禀,“陛下,臣实在没见过长清王。”
这句话一出口,不料皇帝突然震怒,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大胆!”
他对陈曲都没如此震怒,只有眼前这个人,怀疑值陡然蹭蹭蹭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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