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屋里坐着闭关?说得容易,你以为只是坐着就能刷刷刷升境界的么?”
女孩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道:“而且咱们入门好几年了,也没见师兄你能坐住三五个时辰的。”
少年涨红了脸,“我又没说我能和苏师叔媲美,你怎么总是拿我说事,我要是能和她比,现在就不是你的师兄而是她的师弟了!”
“对吧,无论怎样,也比你厉害多了!”
这伙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走远了。
“……”
其实苏旭就站在他们旁边,只是用幻字诀掩盖了自己。
刚才那几人身上都有执事堂的火徽,而且比寻常弟子图案略显繁复,显然是某个长老的亲传弟子。
她维持着伪装向前走去。
山道尽头有几条岔路,前方依稀望见一片昏黄的光点,是悬挂或矗立在院门附近的庭灯,后面是连绵起伏的黑黝黝的屋脊。
有十几座规格相近的小院落挤在一起,隔着一条水草丛生的小河,对岸是一座颇为气派敞亮的宅院。
苏旭知道那就是王长老的住所。
她好歹入山几十年,也轮到过好多次宗门巡夜。
与刚才那些人不同,内门弟子的巡夜是要御剑在空中巡逻——当然,用御空法术也可以,只要能飞就行。
她在空中游览过内门外门所有的地方,找到一个执事堂长老的住处并非难事。
宗门里所有长老最次也是金丹境,早就辟谷,也怎么不需要人服侍。
不过,院子周边有无形的法阵结界,倘若有修士冒然进入,必定会被主人察觉。
秦海不能御剑飞行,也并非风灵根。
若是用腿从斩龙峰跑下来,饶是练气期修士,也得用小半个时辰。
苏旭等了一会儿才看到秦海走进院门。
她跟上去,却走到院墙外站定,伸手在墙上一拍,掌下蔓延出五道长长的淡金符文。
青石墙面开始向下凹陷,甚至从内而外变得扭曲,那五道呈放射状拉长的符文也随之变形。
先前手掌触墙的位置露出一个空洞。
她将耳朵贴了上去,墙内所有声音悉数传入耳中。
庭院里微风轻拂树叶和窗扉,长廊附近灌木窸窣摇曳。
——正房里隐隐约约有谈话声。
她精力越发集中去分辨。
于是那两人的声音就越发清晰,逐渐盖过了其他所有细碎纷乱的声音。
寒暄已经结束了。
秦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愤,“她油盐不进,还张嘴不饶人,让我大失颜面!我明明听说她脾气不错——”
他将当时的情景一讲,王长老顿时扼腕,“你这孩子,你们本就在琼台见过,她既猜出缚龙索之事,就也能猜出你们之间有些龃龉,更不会轻易相信你的话,你想利用她,被人家发觉,她如何还能好好对你?”
“哼,那女人自恃美貌和天赋,一脸目中无人的样子,哪里想到这么多,只是碍于人多,才不得不维护她那师弟罢了,我就不信她若是知道韩二狗的本事还能坐得住,不嫉妒死她才怪呢。”
“你错了,她就算当真嫉妒,也不会表现出来。”
王长老摇了摇头,“昔日谢首座将她带进宗门,我师尊曾言此人满眼戾气,有鹰视狼顾之相,谢无涯不曾教她学剑,大概也是知道这大徒弟心术不正,唯恐她本事大了来日无法制衡……哎,总之这人危险,你不该去冒然招惹。”
“就她?”
秦海愕然道,却还是不太相信:“她看上去也不过是……”
“她看上去如何并不重要,她是金丹境修士,你只看她美貌,却忘了她修为和我相近!”
王长老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若真想将那事告诉她,去她居所拜访,或是私下约她一见都未尝不可。”
秦海也明白过来,自己按捺不住,竟选了最蠢的方式。
“我,我只是想再次见见她,自从琼台那次,我就总是想着她……可是见了她就总说错话。”
少年顿时懊悔不已,“三哥和五姐还告诫我不要再去惹事,呸,他们不过是分家子弟,仗着天赋入了内门,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他们父母都在我爹手下捏着呢,哎,只希望爹不要知道此事,否则我又要挨一顿痛骂。”
王长老沉默片刻,“可惜你没有冰灵根,学不得姐夫的本事,你们秦家藏书阁中也没有什么上乘剑诀,我们王家更是不如……”
如今的秦家家主已入灵虚境,称得上是威名远扬,可惜秦氏一族良莠不齐,秦海的父亲能有那种成就,完全是他自己有本事有天赋的缘故。
“舅舅不必提了,我岂能不知实情,只是爹不愿教我们罢了!”
秦海脸色越发难看,“他只顾自己闭关提升修行,拜入仙宗是我的主意,但他甚至不愿疏通关系让我直接进入内门,我在执事堂这些日子全赖舅舅的照拂,若非上回舅舅出手,我险些被韩二狗宰了!若有机会一定要杀了他。”
王长老心道还不是你自己去挑衅他,“罢了,你父亲这两百多年来娶过几任妻子,他儿女众多,但是我姐姐唯独留下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怎能不看顾你,只是如今这事暂且放一放吧。”
“不,舅舅你听我说,苏旭将那魔物带入桃源峰,日后出事也脱不了干系,只要我告诉她那事,她回去一试探就知道真假!”
秦海激动起来,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若是她真是你说的那种人,肯定是想成为下任首座的,不用我说,她就会自行解决韩二狗,她的师弟师妹们个个都厉害,她若想当首座,必然不能有这般污点。”
王长老看着他的样子,内心有些失望。
“我们并无证据,就算你见了苏旭或是谢无涯的其他弟子,空口白牙,人家如何相信你?谢首座就算受了伤,传位也不在一时。”
“那是我亲眼所见,舅舅,你是不是也不信?”
秦海顿时急不可耐地道:“他第一次测灵根的时候——”
话音戛然而止。
“什么人?!”
王长老拍案而起,周身灵力涌动。
院中顿时卷起怒涛般的灵压,若是寻常人在此,恐怕已经呼吸困难甚至晕倒昏厥。
下一秒,灵压宛如退潮般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
其实苏旭一直能感受到王长老的灵压。
所谓灵压,就是在灵力运转时产生的一种气息。
对于弱者而言那更像是威压,能让人难以喘息甚至昏厥,对于实力相近的人来说,就是提醒你某个地方有人而已。
所有修士身上都有灵力。
这些灵力游走在经脉间,日常都是循环运转状态,所以只要修士活着就会有灵压。
只是,如果他没有剧烈运转灵力,或是使用高深的法术释放灵力,那灵压就不会特别明显。
境界更高的修士,能轻易感知到弱者的灵压,哪怕后者蓄意隐藏。
这一刻,王长老的灵压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这人就不曾存在过。
她心中悄然涌上一种不祥的感觉。
苏旭猛地侧过身,避开贴着脸侧横掠而过的火刃。
雪亮的灵力光刃裹着一团熊熊烈火,那火焰明亮至极,甚至隐隐泛起耀眼的橙黄。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热浪扑面而来。
石墙被火刃穿透,瞬间在中央烧融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墙壁上方的石块失去支撑,稀里哗啦地垮塌下来,一时烟尘四起。
“……”
她回过头,发现一道人影立在竹林前。
那人身上披着黑斗篷,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只是露出的惨白下颌,袖口手指干枯,瘦得形销骨立,仿佛只是一层皮包着骨头架子。
对方似乎在看着她。
苏旭无法确定这人的目光所向,因为她现在依然用幻术遮掩着身形。
她只能依稀感受到透着黑暗气息的神识笼罩而来。
那气息压抑而令人作呕。
苏旭厌恶这气息,却感觉不到危险,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强到令她畏惧的程度。
——这人尚且看不到她,只是知道她在这里。
她心中猛地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应该就是这人杀死了秦海和王长老,还是在秦海即将说出韩曜的秘密时。
显然他不想让秦海将那件事说出来。
她猛地一咬牙,将自己变成了韩二狗的样子,然后显出身形。
“是我。”
那人顿时敛去了神识和杀意,似乎也放松了些许,“几日不见,你竟长本事了。”
声音嘶哑无比,嗓子仿佛被火焰燎烤过。
他和姓韩的果然认识!
苏旭此时无比后悔没和小师弟多谈几句,这样她还更好地模仿其口吻措辞,“幻术法诀而已,看一眼就学会了。”
那人沉默了。
苏旭:“……”
草,说错话了?
“又是你那美如天仙的大师姐所授?”
斗篷人这才发出一声难听喑哑的低笑,“她对你倒是不错,不过日后事成,她就是你掌中之物,任你亵玩,如今就不要总是想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