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说,其他人才惊觉有人已经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乐器,他们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因为对玄冥山完全放心,没人拿武器,只是狐獴似的齐齐朝杨枝这边扭头看过来。
在这些人的视线里,杨枝藏不下去了,拨开身前的遮蔽物,上前一步,对着大家展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你们好。”
她这一现身,原本坐着的图南登时站了起来,诧异地说:“姐姐,你怎么来了?”
杨枝一步步地走过去,努力保持心态,坚定地按照原计划和其他人温婉地笑了笑,而后才回答他:“你第一次带朋友来这边,我想来看看,和大家打个招呼。”
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其他人就热热闹闹地叫起来了:“姐姐?图南,你怎么没说你还有个姐姐。”
说着,他们居然把头扭过来了,朝着杨枝歪七扭八地喊:“姐姐!”
杨枝:“……”
刚刚远远地看着杨枝还没察觉,这会儿距离近些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就从他们身上传了过来,略微有些熏人,也不知道一群人在这里喝了多少,也就是图南身上闻起来还干净些。
她还没说什么,倒是图南冷了脸:“谁是你们姐姐?喝了酒就不知道东南西北,都给我闭嘴。”
可惜他说这话丁点儿用处也没有,一个人笑嘻嘻地嚷着:“大家都是兄弟,你能叫姐姐,我怎么叫不得?我看她就觉得心里亲切,好像见到了我家里人。”
他甚至还往旁边的空地上挪了挪,大力拍拍蒲团:“姐姐,你坐,我给你腾出一个位置!”
杨枝:“……”
她突然有些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杨枝干笑着拒绝了他:“不用了,我坐图南旁边就可以了,地上凉,你坐回去吧。”
“喔。”
闹了一通,这群醉鬼勉强安静了些,杨枝坐下之后才开始细细地打量他们,撇开潮红的脸颊,醉醺醺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应该都是大门派的弟子,一个个气宇轩昂,身上的衣服也都材质不错,相比之下,图南的一身布衣倒是寒酸了些,还好他足够好看,穿什么都无所谓。
杨枝偏头,看她身边的图南,图南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却没喝,见她看过来,他抬眼看她:“怎么了?”
杨枝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做梦的时候还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仿佛一团棉花塞在喉咙里。他很好,她不用问,他看起来也没受委屈,她也不用问,她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说。
末了,她只是笑笑:“更深露重,你们都喝酒了,不要在这里呆待久,夜里带他们去你的房间吧,睡地上也比睡这里吹风强。”
图南点头。
两人之间又是一时无声,虽然四周嬉笑声不停,但杨枝却觉得自己这里寂静得可怕,她有些想走了。
就在这时,一把剑突然横在了杨枝的面前,她差点吓一跳,整个人朝后一仰,幸好图南动作快,扶住了她,不然她大概要直接从石头上王八一般翻过去。
杨枝稍微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居然是刚刚那个穿着青衣的人,醉醺醺地提着剑指向她。
她还没说话,图南已经一掌把他往后推了几步:“何芳明,你干什么?”
何芳明理直气壮地说:“她是你师姐,剑法一定也很好,可以让我领教一下吗?”
他的话是朝着图南说的,眼睛却看着杨枝,有些跃跃欲试。
“我的剑法不太行。”杨枝含蓄地拒绝了他。
他却仿佛听不懂人话:“别谦虚,当初红鸢那丫头也说自己不太行,谁知道一拔剑,豁,十个我也打不过她一个。来,试试!”
“我是真的……不太行。”杨枝不得不重申了一遍。
她不是谦虚,不是惺惺作态,她确实曾经苦苦地练过剑法,但那些辛苦几乎都付与东流,没给她带来什么回报,过去她难受痛苦过,但那是过去的事情,她很久都思考过这些了。
但此刻,她心里有点莫名的羞耻。
她不知道那个红鸢到底是谁,有多厉害,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她不是红鸢,她确实不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图南打破了寂静,他拿着剑,脸色凝滞,眼神不善地看着何芳明:“你要比试,我和你比,现在太晚了,她要回去休息了。”
还没等何芳明回答,他就看着杨枝不容拒绝地说:“晚上天冷,你回去吧,明天早上我再去找你。”
杨枝:“……那我走了。”
“嗯。”图南握着剑回答她。
虽然发生了一些插曲,但图南也算维护她了,回去的路上,杨枝心态还好。
只是,她更加好奇他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还好奇那个叫红鸢的女孩子。
他和那个女孩子之间应该没什么吧?
有可能的话,她想打探一下他在外面的经历。
这一晚,杨枝不知道那群醉汉在图南的小屋里睡得怎么样,她又做梦了,梦里她好像坐在喜堂上,一身红衣的图南走到她面前,弯腰,叫她姐姐。她还没笑出来,又有另外一个女声跟着叫她“姐姐”,她着实是被吓醒的。
她呼吸剧烈的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喘气,还没匀过呼吸,一偏头,突然看见一张脸。
图南坐在她床边,一只手支在下巴下面,皱着眉看她:“做噩梦了?”
她只顾着惊愕,根本无暇回答他。
图南看着她,好像想了想,他站起身来给她倒了杯水,端到她的床前,递给她,斩钉截铁地说:“梦里都是假的。”
第20章
梦是不是假的杨枝不确定,但她怀疑这个图南是假的。
鸡都还没叫,天还只是蒙蒙亮,他突然入室,怕不是要吓死她?
杨枝把他手里的水杯推开了,略微抬头,皱着眉毛问他:“你怎么来了,这才什么时辰。”
图南见她不喝,也不固执,把水杯放下,又坐回她床头,垂着长长的睫毛,眼神认真地说:“我从你院前路过,听见你这边窗户在响,大概被风吹开了,来给你关窗户。”
“……”
杨枝在被窝里的手不自觉交握了,专门来给她关窗户啊……
她心里忍不住地有点美滋滋的,说话的语气也自然而然地更柔和了:“你这一夜怎么过的?”
“他们闹得厉害,刚刚才都躺下。”
“那你这一夜岂不是一刻也没睡,现在困不困?”
图南摇头,脑后的头发也跟着晃动:“还好,我这半年境界又有进益,现在连日不眠也不觉得累。”
杨枝眨了眨眼:“我知道你不累,但有时间睡一觉人会舒服一些。我反正已经醒了,这样吧,我起来,你在我床上休息。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这一觉就算睡到午后我也不会叫你的。”
她正准备缓缓地爬起来,忽然听见图南的声音:“我只睡一个时辰就起来。”
“为什么?”杨枝看他,他的目光却好像刻意地偏离了。
“今日午后,我会和他们一道再下山。”
“……”
杨枝完完全全的愣住了,再下山是什么意思?
她想也不想地直接坐了起来,坐起来之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睡了一夜,里衣乱七八糟的,衣襟开了大片,图南没有预料到她情绪这么激动,对她的动作毫无防备,一时间目光也没来得及避开,杨枝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没关系,天还没亮,他肯定没看见。杨枝捏着拳头想。
她正想着,图南却一言不发地主动背过了身,一副避讳的样子。
杨枝看他这样,蓦然咬牙切齿地笑了,他下山一趟,看来有长进,和三年前给她上药时完全无男女大防的时候不同了,不错,不错,进步很大,难怪还想下山。
她手抖着拽自己的衣带,太着急了,衣带反而卷住了袖子,黑灯瞎火里杨枝扯了半天也扯不出头绪,气得她直接把那根带子拽掉了,从枕头下找了发带系住腰,这才算穿好衣服。
这全程里图南一动不动地立着,像是一根石头柱子。
杨枝转到他面前,冷着脸说:“你下山半年,回来不到一日,这就要走,你在山下孵蛋了,得回去给它翻一翻面?”
他这么早来这里,她还以为是他想她,居然是来和她告别?
她恨恨地问:“为什么要走?”
眉眼如玉的少年完全没被她的心情影响,他看向她,平心静气慢条斯理地说:“前些日子,我们发现了一处秘境。秘境应是前辈大能留下的,其中必有一番机缘,我想进去闯荡一下,或许能发现什么好东西。秘境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关闭,要去的话,宜早不宜迟。”
他说得理由充分,可以理解,她应当赞同。
此时,天光渐亮,窗外传来一声声的鸟鸣,婉转动听,夜晚沉睡的群山苏醒过来了,同时苏醒的还有杨枝的理智。
她一直知道,修行阵法的人总是习惯困守一地,图的是万年不破,但剑修却要行遍万水千山,在杀戮和鲜血中挣扎进取,不破便不立。
晨光里,杨枝看着图南,苦闷到无端地笑了出来。
他是出巢的鸟,要朝外飞,她没有把他往回拉的道理,她舍不得,但又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