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白惜月蹙眉,“员峤和岱屿,是五仙岛之中,灵气最为醇厚的,已经划拨给人界,为凡人登仙之福地,怎会是怨气和怒气所化呢?”
“那是你干娘,花了近千年时间,用神力将其净化而得,为使凡人登陆方便,还特意将这两岛从归墟外,拉回了归墟内。”
“可这一切,与你入魔...又有什么关系?”她不禁问道。
白钰一番顿挫,将才沉声说道:“我之所以会入魔,便是被这来自于员峤岛上的盘古怨气,所侵蚀了。”
白惜月不由震惊,转而愈发困惑不解:“不是说,这两座岛被归墟隔绝了吗?又怎会...?”
“还记得两千多年前,我们一家同你义父还有小龙,一起在人间过上元节吗?”
她怔了一下,点头答道:“自是记得的,我还落水了。”
“当时,孟阙亲自上阵摇船,我还笑他,怀揣着至宝乘归浮槎,却来划一条人间的小船...这乘归浮槎,便是当今世上,唯一能渡过归墟的法宝。”
白惜月似乎有些懂了:“是爹爹你,乘坐浮槎穿越了归墟,才沾染上了盘古的怨气吗?”
白钰摇了摇头:“非也,是另一位上神从你义父那里借走了浮槎,从而将这怨气引入了六界四海。这怨气十分诡谲,宿主的怨念愈甚,它的破坏力就越强。当年青丘与天界大战,我一时意志不坚,教这怨气趁虚而入,将才堕仙入魔,犯下了累累暴行...”
听到这里,仙子莫名沉默了,这是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可这个答案听起来...已经远超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不过三千年,三千年于神仙而言,也只是弹指一瞬...而就在这三千年间,她所身处的世界,便发生了如此骇然的沧桑巨变。
而且冥冥之中,她似乎有所感应,其中种种变迁...皆与她息息相关。
“为了救我,你的义父出归墟去往员峤岛,欲将这怨气的根源剿灭,因此...才殒身的。”
“只是这样吗?”白惜月追问道,“与我娘亲,没有一点关系吗?”
白钰微微一滞,随即轻轻摇头:“没有,我堕仙了,须得入人间经历一世生老病死求不得之苦,才能浣洗仙根,重回仙班...如此,我才遇见了你娘亲。”
她对上父亲的眼睛,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与她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凝视了许久,以期找出丝毫的破绽,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双沉静的瞳眸之中,清晰倒映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这些事...你从未打算告诉娘亲,是吗?”半晌,她如是说。
白钰垂眸,声音很轻:“没有,我不想她知道...她眼中近乎完美的丈夫,曾是一个,以虐杀为乐的魔头...”
白惜月却是笑了,笑得很是伤感:“当年也是在这儿,你紧紧抱着我,说以后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告诉娘亲...我那时不懂,不懂你的惶恐与脆弱,现在我明白了...”说着,她自凳上站起身来,低眸睇着身形愈发单薄的父亲,口气平淡无波,“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只剩白钰孤坐原处,仿若一夕忽老。
曾经受尽青睐的天界第一美男,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年少狐帝,曾经被众生所畏惧的绝世魔头...他历尽跌宕起伏的一生,哪怕曾绝望到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却从未像今天这般的...灰心过。
他的秘密,他深而藏之的种种秘辛,已被人看破一半...那接下来的另一半呢?
什么时候,再为另一个人所看破?
他仰头,下颌连着脖颈,形成一道弧度优美的曲线。突如其来的心窒,教他不得不张开嘴呼吸,一抹浅红,不经意间爬上他的眼尾,化作了眸中粼粼的波光。
玉兰花落下的那一刻,他阖眼,无声坠下一颗泪来。
翌日,宁笙带着笺口烫了金印的专属于当今天帝的御帖,出现在了山月居的门外。
白钰和婉露知道女儿的归宿并不在青丘,迟早,是要上天庭的,只是没想到,天帝竟如此着急。
至于为何如此着急,大概...也跟此次赤狐的报复事件有关。
可无论如何,这封帖子都来的很是及时,恰好,白惜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父亲。
在她的心目中,她的父亲曾完美的有如一座玉雕,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干净的不容一丝污秽...然而如今,早已轰然坍塌。
持守一生的信念被一朝摧毁,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而在山月居,她无人可倾诉,她甚至...都不敢对上母亲那双过于澄澈温柔的眼眸。
是以,没有分毫的迟疑,她径直收过了宁笙手中的拜帖。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修有所成,晋阶为天仙的她,早已无需乘那又颠又慢的云辇上天宫了。
“钰郎,不知为何...”此时,婉露将才失落出声,“我觉得月儿不会再回来了。”
白钰闻言转眸,神色莫名地凝着蓝衣仙子轮廓优越的侧脸,他愣是从这句叹息一般的言语中,听出了几分隐晦的告解。
她好像在说,钰郎,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月儿不会回来了,无论是青丘,抑或曾经天真无邪的九尾狐白惜月...
都不会再回来了。
......
九重天·紫微宫
白惜月踏入勤政殿时,那面如冠玉,清俊优雅的天帝,正眉峰微皱,提笔批注着手边堆积如小山的奏疏。
她不禁暗叹,好像每回见陛下,他都好忙好忙的样子。就算偶尔放风,也只是须臾的时间,便又回宫处理公事了。
皆言天帝,乃是整个九重天最为尊贵的人,现在看来,这天宫主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陛下,惜月到殿。”她不得不出声,以唤起天帝的注意。
“惜月,你来了?”寂遥闻言抬眸,看向她的视线里,含了几分浅淡的愉悦。
“是的,陛下,”她略一颔首,继而又问,“不知陛下传惜月入天宫,所为何事?”
眼见白惜月的神色如常,料想那白钰并未将完整的事实全盘托出,思及此,城府颇深的天帝终是放下心来,面上的表情亦随之有所放松。
他唇角含笑,声音清朗,缓缓道:“惜月...”
“我封你做公主,可好?”
第70章 是夫妇,一间房
白惜月赫然抬眸, 不敢置信:“陛下...何出此言?”
锦衣玉冠的天帝沉吟片刻,自御座起身,缓缓步下九层玉阶, 泰然自若行至她面前。
沉声道:“我说过,我与你很是投缘,一直以来, 都将你当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是以, 这个想法,很早之前就萌生了, 现在提出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愿。”
“惜月不愿。”仙子低眉垂首, 简短的拒绝。
白惜月很清楚, 赐封公主,日后是要继承天界大统的,她委实不愿。
寂遥一怔, 但始终不露声色, 他温和问道:“为何?”
“我只是青丘最普通的一只狐狸, 实在难堪大任,望陛下收回成命。”
“不行...”寂遥却是轻摇了摇头, 语气颇为无奈, “惜月, 只有你, 只有你才能坐上这个位子;只有你, 能继承我的意志...”
“陛下说笑了, 就算全天下都讳莫如深,但是...”白惜月难堪地笑笑,有些自嘲, “但是,谁会信服一个魔头的女儿,来担当这天下之主呢?陛下,你说是吧?”
“不过是三千年前的事了,”寂遥叹息一声,将手搭上她单薄的肩膀,语重心长,“没有人可以,永远活在过去,你不行,你爹爹也不行...我们都不行。眼前的事,今后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仙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天帝抬手打断。
“你先别忙着拒绝。”仙人负过手去,目光深沉地睇着她,“如今你虽已出师,但仍需历练,眼下员峤和岱屿两岛,尚缺人主理,我有意着你前往员峤岛,去好好看看这众生万相,之后...你再给我答案。”
“去员峤岛,看众生万相?”她有些不解。
“是的。”寂遥轻叹一声,神色复杂,“去看看吧,去看看那些渺小如蝼蚁的凡人,去看看这些卑微的凡人是如何同命运抗争的,去看看,什么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届时,你便会理解我,理解昊天帝,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
天帝的语气中,隐隐有一丝恳求,白惜月到底是不忍拒绝。转念一想,反正她如今思绪烦乱也不想回家,去岛上历练一番,精进修为也是好的。更何况她要去的,是传说中的员峤仙岛,亦是她爹爹当年...入魔的根源。
“惜月...”她拱手施礼,形状恭顺,“谨遵法旨。”
任命青丘白惜月为员峤岛主一事,果真如天帝所料,在凌霄殿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闲闲倚靠着宽大的御座,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面无表情地听着殿下的嘈杂,那气定神闲的姿态,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容违逆的压迫。
经过三千年的休养生息,天庭的道仙势力日渐恢复,曾经从云端跌入尘埃的天帝寂遥...亦随之渐渐强硬起来。
他比谁都更清楚,九重天是个吃人的魔窟,没有实力...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