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月间拜师,九月底出门办事,至今未归,不知道师父为何不回信。”
虞舞伶哼了一声:“既然如此,站好了别动,都随我来。”
恶臭的阴风又一次当头罩下,这次却没有杀意,只裹住他们几个,一倏忽间便到了结桂楼。
楼内漆黑一片,虞舞伶收回蛇尾,沉声吩咐:“阿蝶,去取几张若木树皮纸,再把灯都点上。”
先前被令狐蓁蓁掐着脖子的小伶人战战兢兢地去了,很快,灯火一盏盏被点亮,整座结桂楼都是虞舞伶的居处,奢华铺张自不必说,奇异的是,地上放了一圈浴桶,里面放满了清水。
虞舞伶毫不避讳往浴桶里一钻,原本清澈的水眼看着就像墨晕染开一般变黑了。
她似是性格极果断,既要令狐画符,便毫不隐瞒:“数日前我在台上被醉酒的客人用玉盘投掷,回来后便发觉中了咒,无论什么法子都消不掉。你来得甚巧,神工君迟迟没有回音,我原打算过两天便亲自登门拜访。当然,我不知你这位神工君弟子的真假,你若冒充,我必让你付出代价!但你若真能替我解除这个烦恼,我愿送上黄金千两。”
黄金千两!
令狐蓁蓁倒抽一口凉气,不防秦晞先开了口:“先不急说这些,我们来此主要为询问修士失踪一事。”
怎么不急?她试图挽回一下,虞舞伶却已诧异道:“在这倾仙城还能有修士失踪?”
说话间,阿蝶已取了一沓血红的若木树皮纸来,虞舞伶立即转向令狐蓁蓁。天大地大,她的美貌最大,即便有一万个修士失踪,她也得先把脸弄好。
“姑娘这就开始吧?我晓得避邪避秽符需要血,你常用什么血?我这里妖血兽血人血都有。”
令狐蓁蓁摇头:“我没师父那么厉害,只能用自己的。”
说罢,她将长袖撩起,短刀横置,利落干脆地在胳膊上划了一道。
短刀何其锋锐,她雪白的胳膊上霎时浮现一根红线,鲜血汩汩滴落,足积了大半砚台。
避字诀的符里,避秽避邪都极难画,尤其避邪符,纵然令狐蓁蓁走笔如神,还是画废了好几张若木树皮纸,两张符终于画完时,她胳膊上已是鲜血淋漓。
虞舞伶接过符纸,一面急叫:“快!阿蝶再多点几盏灯!把铜镜拿来!”
然而实在不需要过多的烛火,亦不需要铜镜,把符纸贴在身上时,她已可以清楚看到原本黑如墨汁的水重新变得清澈,恶咒从脚底溢出,在桶底似泥沙般沉淀,很快便把浴桶腐蚀出一个大洞,里面的水哗啦啦洒了一地。
阿蝶跌跌撞撞捧来铜镜,虞舞伶只照了一下,便尖叫起来:“我的脸好了!臭味也没了!”
所以那黄金千两……
令狐蓁蓁上前一步,她得把黄金的话题挽回来,忽觉袖子被秦晞轻轻拉下,这才意识到伤口痛楚已尽数消失,胳膊摸上去光滑平整,仿佛根本没被割过好几刀取血。
他用了五百零一两的疗伤术?谁准他用的!
她立即机智地摆出什么都没发觉的模样,那边厢虞舞伶已心满意足地放下铜镜,忽然化作阴风进了内间,再出来时,竟已盛装完毕。
这时候她看上去才真正有大荒第一舞伶的风采,连声音都变得柔媚异常:“我相信你是神工君的弟子了。少年郎,把修士失踪一事详细说说。”
第二十八章 修士泡酒
秦晞交代事情快而不乱,及至说道两个修士先后在伶馆失踪,虞舞伶面色已变得十分凝重:“真有此事?竟有人敢在伶馆朝修士下手?”
整个大荒再也找不出西之荒这样对中土人万般友好的地方,而整个西之荒也再找不到似倾仙城这样完全视中土人为财源的城镇。妖商们一切只向钱看,在倾仙城,谁都不会得罪中土人,更何况失踪者为三才门修士,这是中土名门。
“所以我们才来一探究竟。”秦晞特别彬彬有礼,“在前院听说虞舞伶受伤,恰好神工君与舞伶颇有交情,便寻了那位叫阿初的伶人替我们带路。”
他把挟持一事避重就轻地避过去,虞舞伶怎可能叫他避开,淡道:“可我见你们迷晕伶人屋舍里的伶人们,打伤阿初,还试图朝阿蝶下手。”
这位玉人似的少年郎发辫上系着玉清环,是四位荒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太上脉修士,若不是他搞那么大动静,她本不愿出面。
秦晞越发轻描淡写起来:“阿初伶人说虞舞伶有难,还叫我们来救你,不想她亦是半途突然发难,我不得已伤了她,惭愧。屋舍中的伶人非我术法所迷,而是阿初伶人身上的鳞粉被风送了进去而已。”
“他说谎!”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阿初突然开口了,声音虚弱,紧跟着她慢悠悠撑坐起来,扶着被切断的翅膀泪流满面,“方才他们突然挟持我说要来找虞舞伶!我不从他们便切了我的翅膀!竟然在忘山伶馆里肆意伤妖,虞舞伶为我做主!”
虞舞伶望向秦晞,他神色无辜,却又不掩饰举止上的不耐烦,正一下下拨弄发间的玉清环。
她有心回护自己的小伶人,当下反而把脸一沉:“不许胡说!太上脉修士当真对你出手,你哪里还有小命!说来说去都是你心野贪玩!这些日子成天往外跑,一整天不见踪影,我还没问你去哪里疯了!”
阿初垂泪哽咽:“我是见虞舞伶心急如焚,等不来神工君的回音,所以每日都在前院守着等信使,我能为虞舞伶做的就这些……”
虞舞伶面色渐渐柔和,方欲安抚两句,却听令狐蓁蓁奇道:“可我那天在天音楼见到你与墨澜伶人在一起。”
说着,她又凑上前嗅了几下:“替她吹笛和戴幂蓠的是你。你身上全是她的香气。”
阿初嘶声道:“姑娘凭一些虚无缥缈的味道就想将祸水引到墨澜伶人身上?!”
秦晞笑了笑:“什么祸水?修士失踪?”
阿初自悔失言,咬牙不语。
秦晞淡道:“其实我还从你身上搜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正要等你醒来问问,从哪儿拿的。”
他修长的手掌摊开,上面是两枚莹润的玉佩,上面都刻着“天”字。
虞舞伶何其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那是三才门修士才有的证明身份的玉佩。
她骤然起身,目露寒光盯着阿初,这小蝶妖被看得面色苍白,急道:“我不认识这个!虞舞伶你别信他!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从我身上找到的?!”
秦晞掂了掂玉佩:“既然没见过,为何又找了兽妖守卫去典当它?”
“你偷听……”阿初惊恐的声音一下断开,目光闪烁,只死死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三才门共有天地人三门,这是天字门修士的佩玉。”秦晞用指尖轻点玉佩上的“天”字,“若非遭遇意外,修士绝不会遗失佩玉。不如这样,把馆主叫来,将这忘山伶馆从里到外搜寻一下,看人到底藏在哪儿,是死是活。”
这如何使得?彻底搜寻伶馆得多大阵仗?修士失踪的事若传出去,势必影响忘山伶馆的声誉!虞舞伶急急开口:“少年郎且慢!此事不宜闹大,若挟持修士者当真心怀不轨,岂不是害了他们!”
秦晞颔首道:“不错,我也认为背后应有真凶,莫非是那墨澜伶人?”
虞舞伶紧紧皱眉,纵然有心回护伶馆,可修士在逼她表态。
阿初是她的小伶人,年纪不大,还一向懒散,连妖丹都凝聚不了,何谈对付修士,且她甚喜欢接近墨澜伶人,自己又怎会不知。
“阿初,此事非同寻常,若真有人指使你,那便是故意要害你。你最好与我老实交代,玉佩怎么回事?修士怎么回事?谁叫你做的?”
“我没有!”阿初犹在垂死挣扎,“虞舞伶为何这般轻易听信旁人,疑心于我!”
虞舞伶顿了顿,语气冰冷:“西荒帝最厌恶大荒之妖无故找修士与普通人的麻烦,无论是你还是墨澜伶人,也无论是为着玩笑还是真有怨,此事绝无商酌余地,谁都逃不过责罚,不是你一个劲说没有便没有的。”
她吩咐道:“阿蝶,把墨澜伶人叫来,再拿一份今日守卫的名单,我亲自来问。”
此番作态果然令阿初反应激烈:“与墨澜伶人无关!与守卫也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虞舞伶勃然大怒:“好一个都是你所为!你身为我的小伶人,你置我于何地?又置伶馆于何地?!是谁指使的?真是那墨澜?!”
阿初合目凄声道:“都是我一人所为!我将那两个修士分别诱去暗处,用鳞粉迷晕,放进了地窖酒坛中。”
酒坛?秦晞声音骤然冷下去:“人是死是活?”
虞舞伶更是惊道:“为何放进酒坛中?”
阿初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低声道:“我不想一直给你做小伶人,我想当真正的伶人!你为了自己跳舞好看,凭一己之私一直让我维持长不大的孱弱模样,我只能自己找法子。中土修士自灵气充沛处而来,体内更有灵气运转,只要把他们泡在酒中,十日后去饮那酒,就能引渡灵气,我可以长得快些。只是期间不能让修士死掉,又怕他们叫嚷挣扎起来,只能每日用鳞粉迷晕。今日方从地窖出来,又遇见来寻修士的人,一时情急便动了手。此事前后皆我一人所为,我敢作敢当,甘愿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