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那一日,令羽擅闯汤池,竟撞见了正在沐浴的宠妃!呀呀呀!这正是天雷勾动了地火,枯原恰逢了烈焰!莫看这令羽杀人如麻,阴狠狡诈,偏生被那宠妃的美色折服,日日私会,夜夜求欢,却不想时间一久,终有败露时。”
这位令羽因贪图宠妃的美色,竟萌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试图带宠妃私奔,宠妃虽舍不下荣华富贵百般娇宠的日子,奈何腹中胎儿越长越大,终于,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他们私奔了。
秦晞又奇道:“还是不通,不是阴险狡诈的枭雄吗?怎么变成好色如命了?还私奔?”
这人好烦,以后绝不能和他一起听书。
令狐蓁蓁道:“你就当是瞎编的吧。”
“编故事也该有个条理,于理不合如何能算好故事。”他倒是要求颇高。
她又朝前走两步,离他更远些。
却说那南王得知二人私奔后,自然异常震怒,心爱的女人与信任的兄弟同时背叛了自己,他倾尽所有兵力去追捕,终于在一处荒山中捉住两个负心者,亲自手刃了他们,自此郁郁寡欢,再不能重展欢颜。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连令狐蓁蓁也有点不满,这什么烂尾的故事?
秦晞反而莫名感慨:“如此狗屁不通超乎常理,我反倒要相信是真的了。”
为什么?这回终于轮到她惊奇。
周围正有人高声谈论方才的说书,语调不屑:“南荒帝那点破事也不知给编排了多少版本,就这个最烂,我看多半是南荒帝找人写的,想把自己写得大度贤明些,却适得其反弄成了蠢货。”
此处是西之荒,民风颇粗放大胆,提起南荒帝那点事自然毫不客气,立即便有人接口:“还是前日听的那个版本好!令那个什么羽与宠妃有前世姻缘,南荒帝夺爱不成,因爱生恨,好大一锅狗血!”
令狐蓁蓁总算弄明白了,事情反正确实有那么个事情,南王就是南荒帝,宠妃真是他的宠妃,也确实有“令羽”这么个人,拐了南荒帝的宠妃私奔——怪不得南荒帝不管事,这气头怕是难消。
不防又有人笑道:“人家叫令狐羽!”
令狐羽三个字灌入耳中,她不由愣了一下——有点耳熟,是不是有谁提过?而且和她一个姓,很少见的姓。
大约因着这故事并不精彩,给钱的人很少,说书老者摘了面具,连连叹气,方取了水囊喝水,忽见一只白而细长的手递来几文钱轻轻放进锣鼓里,他急忙起身作谢,便听一个轻柔而淡定的声音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者见是个美貌少女,便笑道:“不过是几十年前发生的旧事,口口相传,除了本人,谁又知真相?此事被改了不知多少版本,大家不过听个乐呵,姑娘切勿较真。”
令狐蓁蓁想了想,又问:“你见过令狐羽吗?他是什么人?”
老者摇手:“老朽不过一介说书人,哪里有眼缘得见这么厉害的中土修士,倒是听人说过,令狐羽容姿绝艳,姑娘想,他若长得不好看,能勾搭到宠妃吗?就是人品多半不好,听说在中土干了无数恶事,才躲来大荒的。”
和她同姓,居然是中土修士,居然还是大恶人,有意思。
她摸出十文钱递过去,老者不由迷惘:“这是?”
“问询费。”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第二十三章 火光海洋
夜色愈浓,大街上反而越来越热闹,令狐蓁蓁在各个商铺里一顿乱窜。
和说书人讲两句话的工夫,姓秦的就不见人影,她一时也说不好自己是着急还是高兴。
他终于走丢了,然而大晚上的,倾仙城又那么大,找起来可不知多麻烦。
更麻烦的是四周许多人时不时扭头来看她,目光与之前那两个醉酒的修士十分相似,多半和他们一样以为她是伶人。
眼看有几人试图凑过来,她迅速闪身避开。
“秦……”令狐蓁蓁只喊了一个字就断开。等下,他叫秦什么来着?实在想不起。
“太上面……”她又停了。不对,他们的门派不叫太上面,到底是太上什么?
令狐蓁蓁只在人潮里乱窜,恨不能把脖子拉长成鹅,忽觉一阵风轻轻扑在头发上,带着一种熟悉的被晒干花草般的香,她猛然回头,便见秦晞站在一串琉璃灯下,正笑着冲她招手。
“我既不叫秦,也不叫太上面。”他被她难得一字一顿的模样逗得直乐。
她慢慢走过去,又一次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失望还是高兴?只问他:“你没走丢?”
秦晞低头看她,语气是轻松的:“既然答应你要走丢,方才就是走丢了,你找得很快。”
满城灯火在他漆黑眼底静静燃烧,清透又华丽,是让她欢喜的色泽,像是有漫天星河揉碎在里面,不仅好看,还好闻,莫名香甜的气息,只是若有若无的,总也抓不住。
令狐蓁蓁下意识凑近去看。
这大荒人时常突然做出叫人意外的有失礼节的举动,不过没恶意,而且不知她在看什么,反正不是看人的眼神。
秦晞索性气定神闲随她看,没一会儿,又听她问:“你叫什么?”
大伙儿认识快一个月了,也算有过患难的交情,结果她还不晓得他叫什么。
秦晞露出个温和且无奈的表情,慢悠悠地说:“怪不得总是喊错。叫我秦元曦。元是元宵的元,曦是晨曦的曦。”
说罢,他补了一句:“不许叫元宵。”
大荒人总把名字记成食物,不是好习惯。
“秦元曦。”
她轻柔的声音第一次顺利念出这个名字,火光的星河在闪烁,自天坠落至大地,漫成无边无际的海洋。
“令狐蓁蓁的蓁蓁二字,是其叶蓁蓁的那个蓁蓁。”
秦晞望着没有边际的火光海洋,颔首:“好,我知道了。”
*
那天晚上,秦晞极难得地做梦了。
太上脉在心境上修无妄法,讲究心静,不轻易动邪念,不轻易生梦。可是,在熏了松针淡香的柔软被褥里,他梦见一片火光海洋。
面前有只小狐狸,也可能是个姑娘,浓密柔软的毛发,清透宝石般的眼睛,被那些光衬得如一幅画。
秦晞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脑袋。
指尖刚触到发丝,忽觉天旋地转,火光的海洋瞬间消失,他像是回到了太上脉,回到了一年前,临出发去东海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师尊与他说了很久的话:“小九,你天赋异禀,修行亦勤勉,在为师心里,一直是继承一脉脉主的最佳人选。只是你年纪尚轻,难免有血气斗狠之虞,此行去东海,务必谨慎,能取到神物自然最好,若取不到,保命是第一。切不可冲动,记住,来日方长。”
对了,那时候他对神物势在必得,而且也确实得到过。
他记得在东海那场争夺与厮杀,杀了五天五夜,最后整片海水都染成了血红色。
他也记得神物无声无息盘踞在体内的感觉,像刚刚发芽的种子,一点点伸开枝叶,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舒展。回到太上脉后,他便可以细细驯服它,化为己用,这也是师尊的期望。
可是,他又把它弄丢了。
秦晞骤然睁开眼,外间似是在下雨,天气阴沉,床帐上的金线纹绣似扭曲的蛇,他盯着看了很久。
冰冷的杀意在体内流肆,他披衣起身,捞了一把冷水浇在脸上。
他不愿去想后面的事,却又无法阻止这些念头奔腾。
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实在令人不愉快。
秦晞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水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滚落,再一颗颗掉进盆里。他没有擦拭,只从袖中取出薄薄的镀金木签,湿痕在刀刻的签文上晕染开。
南西二荒,深谷为陵。至定云,思女无后——有关神物下落,他请来了这道签文,尽管有无数不解,他还是来了大荒。
如今人已在西之荒倾仙城,很快便要到定云城,却依旧什么痕迹都没捉住。
窗外人声鼎沸,吵得脑壳生疼,秦晞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拉开木窗,只见街角处围了无数人,也不知指指点点说些什么,让他很有冲动唤来风势把他们吹到十里外去。
细雨蒙蒙中,他忽然见着人群外一个窈窕的藕色身影。
她多半没注意到避雨符失效了,鬓发微微湿润,正像只特别谨慎的狐狸,轻手轻脚绕着人群转圈,若头顶有耳朵,必然是甩着偷听状。
满腔压不下去的杀意忽然间冰消雪融,不知为何,特别想弹她一下。
秦晞情不自禁屈指一弹,一段不大不小的风势扑在她头发上,柔软的长发被急风从背后吹去身前,水珠噼里啪啦被弹飞,眼看她摸着脑袋四处张望,越看越像狐狸。
先前不是挺敏锐的吗?连风从哪里来都找不到。
他唤来风势缠绕指尖,继续往她脑袋上轻弹。
这次大荒人反应特别快,猛然扭头,一下便盯准了他。
过来。秦晞的口型无声唤她,招了招手。
他本意是叫她回客栈,但奇怪的令狐蓁蓁已一溜烟直直奔来,猴子也没她灵活,哧溜两下便上了墙,一把攀在窗台上,问得一本正经:“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