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已然八分醉的季远又一次凑过来一头撞她肩膀上:“小师姐就算没有龙群飞刃,还是我的小师姐。”
端木延抬脚便踹:“寡廉鲜耻!谁是你的小师姐!”
说罢他凑来撞在另一边肩膀:“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小师姐。”
周璟笑得嘴里酒差点喷一地:“你们仔细让元曦听见……哎?狐狸醒了?!”
众修士赶紧回头,便见方才还缩成一团熟睡的魔气狐狸此时已坐直身体,幽绿的眼睛极嫌弃地望着令狐蓁蓁身边两尊活闹鬼,旋即轻巧蹦下软塌,优雅地朝令狐蓁蓁走去,往她肩上一坐,尾巴将靠在肩头的两颗脑袋重重甩开。
*
天色暗沉下来,窗外细雨变成了大雨,晚夏的风卷着雨滴打湿窗畔薄纱,令狐蓁蓁轻轻合拢木窗,替软塌上的元狐狸解下小披风。
修士们离开后,它又一次陷入沉睡,许是那颗续魂药的缘故,这两天它总在睡。
虽然千里迢迢赶回,又饮了不少酒,她却毫无困意,坐在榻边玩了会儿狐狸耳朵和尾巴,心里有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焦虑期盼,实实没法坐住,索性去院落里闲逛。
一时晃到修行静室前,令狐蓁蓁想起自己从没进过这里,当即推开门朝里张望。
静室并不大,窗下放了张软塌,靠墙有个不大不小的书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令狐蓁蓁随手抽了本书,上面是风雷术法的一些讲解,粗粗望去,书柜上都是与修行有关的书籍,最下一层却放了个厚厚的本子,翻开一看,里面墨迹淋漓,是秦元曦的字。
他显然对自己的修行极有规划,从很早便构思风雷术该如何演化,风雷飞剑怎样才是最完美的,以及杀招冷电怎样才能将杀伤力发挥到极致。
忽然有一页不再写满字,只笔致圆柔地写了一个“狐”字,又在下方画了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眼睛长长,尾巴也长长。
仿佛醍醐灌顶般,她一瞬间恍然大悟。
秦元曦从来都不是喜欢狐狸,是喜欢名字里带狐的姑娘。
耳朵莫名发起烫来,令狐蓁蓁继续往后翻,在他严谨而一丝不苟的修行计划里,时常可见小狐狸翻滚。终于有关于她的许多页,却又是密密麻麻有条不紊的修行步骤,从如何指导腾风,到如何指导五行术,再到雷火该如何修行,他都细细写了下来。
可惜造化弄人,等他们能够在一处时,她已经都会了。
令狐蓁蓁翻去最后一页,上面有一张小像,穿着简单襦裙的少女,蓬松的头发绾了个鬟髻,似是启唇欲言,又似微微含笑。
虽然画风并不华美,笔触却极温柔,恨不能将春风也揉进去,裁成她的模样。
画下写了四个字:莫不静好。
她忽觉自己似乎窥见了属于秦元曦的一些难以说出口的秘密,他曾经那些隐晦而徘徊的情绪,不能自抑的情意曲折缠绕。
原来那么早就已开始。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期盼的美好总是很短暂,他们只能在命运的陷阱间静静依偎片刻,可彼此支撑着,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雪亮的闪电落在夷光崖上两块引雷石上,轰鸣声不绝,令狐蓁蓁将本子小心放回原处,忽闻府门阵法处传来被关闭的动静,她急忙追出,却见元狐狸白瓷似的身体在雷雨夜中一闪而过。
“元狐狸?”
她唤了一声,却不见它回头,倾盆大雨中,这狐狸竟飞得极快,看方向是要往千重宫去。
那里是秦元曦烟消云散的地方。
令狐蓁蓁忽生一股不祥预感,腾风急追,只见它一倏忽便窜上千重宫顶,那里已是雷云密布,丝丝缠绕的电光鸣闪不休。
难道这次狐狸身体也要化作风雷魔气而去?
她风驰电掣般疾驰,急急落在千重宫顶大殿外,忽闻大脉主的声音响起:“蓁蓁?何事?”
令狐蓁蓁顾不得说话,一路冲进大殿,元狐狸瓷器般的身体正被雷云包裹,一点点散溢出风雷魔气。
大脉主惊道:“是想借雷云风势唤回当日散溢的魔气?!”
话音刚落,果然狂风便在大殿内呼啸而起,须臾间,巨大的雷云与风势纠缠一处,渐渐如旋涡般翻卷,中心处风雷魔气似一点浓墨在旋涡中晕染开,不过片刻,浓稠的风雷魔气便充斥整座大殿。
令狐蓁蓁忽觉灵犀一点,抬脚往旋涡中心行去,急急流窜旋转的风雷魔气像漾在水中带翠色的墨,又一丝丝一缕缕淡去。满殿磅礴的魔气再一次收拢,如同当日秦元曦的身体化作魔气而去,这次,雪白羽衣的身影凝聚而出,落在了她面前。
仿佛怕是幻影,她直直扑了上去,一把将他抱住。
熟悉的香气萦绕身周,是暖洋洋的,有心跳的。
令狐蓁蓁仰起头,望进久违的漆黑眼底,清透的光在极喜悦地攒动,额上一沉,是他俯首把额头抵上来,用力蹭了两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 莫不静好
九月初一,清风无月。
令狐蓁蓁唤来一团凝光术,代替不停跳跃的烛火放在案角,继续翻看神工君留给自己的书册。
熟悉的香气又一次笼罩,秦元曦也又一次试图往她腿上坐。
她语重心长:“你现在是人不是狐狸了,我的腿装不下你。”
他看上去像是若有所思,随即往她身后一坐,双手环着腰,把下巴放她肩膀上,惬意地舒口气。
令狐蓁蓁反手摸他脑袋,回来的瞬间,那个眼中有光的秦元曦多半是错觉。很快她便发现,他人是回来了,可神智好似没回来,还是跟元狐狸一样,不说话,动不动钻怀里,爱咬她手腕,要不是她阻止,他好像还打算爬着走路。
大脉主说这是神魂尚未彻底归位的缘故,这些天安神定魂的药丸他吃了不少,没见什么效果,倒是越来越粘她,恨不能变成尾巴。
秦元曦张嘴又往她脖子上咬,且咬且用鼻尖蹭,令狐蓁蓁觉着自己在他眼里犹如毛茸茸的玩具球,终于没法再看书,索性转身跟他手指勾手指玩了半日。
如今的秦元曦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蠢的秦元曦,不会梳头不会穿衣穿鞋,睡觉总试图把自己拗成狐狸团一团,一片叶子都能莫名其妙玩好久。
但可爱极了,她一点儿不嫌弃。
全然纯粹的笑意出现在他脸上,这模样实在罕见,令狐蓁蓁捧着脸细细端详,见他白皙的额角有几点墨印字迹,或许是枕在书页上睡觉的缘故,当即将避垢符贴上去,一面吩咐:“别动。”
墨迹似浮灰漾出,她轻轻一吹,冷不丁他突然凑过来贴住唇,停了许久才小小咬一下,一时又撤离,盯着她色泽浓艳的嘴唇看,指尖摩挲片刻,最后试图掰开牙口看槽牙。
可爱归可爱,恍若有病的时候也不少。
令狐蓁蓁摁着脑门把他推开:“我还差几页就能看完,你赶紧睡觉去。”
秦元曦当真乖巧地上了床,等她看完最后几页书册,刚把床帐一掀,却觉他扑过来,又往嘴唇上咬。
渐渐就变了味,令狐蓁蓁竭力捧着脸把他推开一些,案角未曾熄灭的烛火跳跃在他眉梢眼底,莫名透出一丝妖娆之意。他抬手将她面上的乱发拨去枕畔,俯下来蹭鼻尖,蹭着蹭着又陷进她牙口里。
“嗯……”他终于发出声音,却像伸懒腰似的,愉悦地掐住面颊,仿佛怕她闭上嘴。
过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放开她,浓黑眉眼里似有迷离雾气,要缠住不放,忽又把手伸下去试图解腰带,令狐蓁蓁一把拽住,抱枕头似的把他一抱:“不许胡闹,好好睡觉。”
眼下他比元狐狸更像狐狸,货真价实的野兽,她才不折腾自己。
秦元曦露出不满的眼神,她安抚似的亲了亲他的面颊,轻道:“你快点变回秦元曦,我带你去大荒看师父和二师姐。我想好了,这次去大荒我也建个大宅,以后咱们可以经常住那里。”
说罢手掌一拂,案角的烛火猝然熄灭,她愉快地抱着秦元曦的脑袋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怀里的秦元曦好似从狐狸变成了蟒蛇,把她缠得没法喘气,似乎连指尖都结在一块儿。被窝里闷且热,诱人的香气像是要凝结在寒毛上化作水滴,她奋力向上挣扎,寻求能够呼吸的地方,下一刻被子就被扯开了。
令狐蓁蓁这会儿货真价实成了毛茸茸的玩具球,从床头弹到床尾,又从床尾弹回床头,头晕目眩。
被子早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她又要被砸碎,恨不能和被子一样滚下地,一时又觉他握住后脖子把她兜起来,吻了吻眼角的湿意,随后悄声细语:“我还是喜欢小师姐这种哭法。”
“秦元曦……”令狐蓁蓁倏地反应过来,一时怒不可遏,“什么时候醒的?!”
秦晞将她凌乱的长发拨去脑后,再吻吻湿漉漉的额头:“刚刚。”
“我不信!”她莫名生出恨意,“你是骗子!”
“真的是刚刚。”他又去亲她睫毛,“师弟没有骗你,小师姐别生气。”
其实昨天夜里想扯腰带时就醒了,醒的真不是时候,好像他就为了这样那样才醒似的,虽然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这样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