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上脉养伤的时候,她去哪儿都抱着元狐狸,可真像秦元曦说的,风雷魔气独独对她客气,对旁人并不客气,一脉修士们被刺了无数回后,林缨颤抖着送来一条玄豹皮拼成的小毯子,裁成披风式样,给元狐狸穿上后,终于又神气又不会刺人。
不过它多半不喜欢这件披风,每次都要哄半天,令狐蓁蓁喊了两声,它果然窝在被子里不动弹,她凑过去一把揭开被子,这次是雪白的狐狸脑袋钻进怀里。
她倒抽一口气,低头看它雪白的身体,白里面还透着些许翠绿,怎么看怎么像假的。
令狐蓁蓁愣了半日:“不能变得毛茸茸?”
它长长的尾巴好似不耐烦一般在床褥上慢慢敲打,长长的眼睛又无奈又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意思应当是不能。
她飞快给它套上小披风,又低头看了一会儿:“还是变回去吧,白色衬得你好像瓷狐狸,一砸就烂。”
它的回应是一尾巴砸她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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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斋先生还是老样子,听完仙圣的事泪如泉涌,把袖子打湿大半,下一刻却扬手将先前写的话本扔了出去,重新拿起一沓纸,吸着鼻子摇头道:“你放心,我一定把秦小友改成好人。”
……意思他之前的话本是把秦元曦写成坏蛋?
令狐蓁蓁捂住元狐狸的耳朵,替它没听见。
醒斋先生自己抹了会儿泪,又盯着元狐狸叹息一番,终于平静下来,将方才记录下的仙圣之事翻了翻,道:“神魂契听起来像是上古天神驯服神兽的术法,以神魂碎片打入神兽神魂中,怪不得凭大脉主之威,竟能被神魂契束缚,一半神魂扎进去,他也不容易。”
他感慨半日,忽又道:“这样说来,司幽国思士思女终究是彻底消失世间,不复存在了。令狐姑娘,你还能生出念头吗?”
她摸了摸眉心:“只有普通人的碎念头。”
识海里这些细碎念头再不能凝聚飞刃,也不能探进旁人识海。当日她选择用所有念头带走寒气,属于思士思女的念头便不复存在。面对空空的识海,像父母在与她道别,她也终究要和他们道别,令狐蓁蓁以后会有自己的绝学。
多愁善感的醒斋先生眼圈又开始发红,起身拭泪道:“你还想找那些有滋养神魂功效的天财地宝是吧?我这里有一本已失传的书,是两百多年前某位采药人留下的,我替你誊抄一遍。”
见令狐蓁蓁掏出银钱,他连连摆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已道:“这是之前醒斋先生给我的一年薪酬,可我没能在大荒待一年,钱还你。”
醒斋先生又给推回,不但如此,还从袖中取出一包金条压上去:“今天你给我说的故事,价值千金。书童你还是继续做,不拘在哪里,若再有这样的好故事,务必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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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莱城,已是晚霞漫天。
令狐蓁蓁抱着元狐狸坐在客栈屋顶欣赏这片绮丽霞光,远处海与天成一线,她低声道:“等咱们把中土都找遍了,就去大荒,那里天财地宝也很多。还有云雨山……我们再去一趟云雨山,怎么样?”
元狐狸的尾巴绕在她手腕上,耳朵尖尖在她下巴上挠两下,多半是同意了。
“老五还说我话少,”她把下巴抵在狐狸脑袋上蹭,“现在因为你不会说话,我的话比以前多了好多。”
元狐狸从她怀里蹦去地上,霞光落在它雪白莹润的身体上,泛出一层极美丽的浅红。它幽绿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她觉着里面藏着千言万语,可仔细看时,又只剩一片空白。
令狐蓁蓁轻道:“你真的是秦元曦吗?你该到梦里来和我说,让我看到你好好的模样。要是梦里也不能说话,你就蹦两下,我就当你真的没走。”
它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在屋顶蹦跶一会儿,又钻回怀里。
那天夜里,秦元曦还是没有入梦来。
令狐蓁蓁一个人去了云雨山,对着五彩斑斓的山光岚色,看了很久很久。
栾木嫩青的叶片被风吹得翻来倒去,下雨般的细碎声响,她回了许多次头,都没有在崖边白石上见到少年郎的身影。
醒来后,只望见晨曦落在元狐狸幽绿的眼睛里,它又把鼻尖凑过来,轻轻贴在她睫毛上。
仿佛在说抱歉。
令狐蓁蓁紧紧闭着眼,低声道:“我不会哭,你别想逗我哭,我就要给你找药,我现在不怕麻烦了。”
她就要一意孤行把它当做秦元曦,带它走遍千山万水。
可以一起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以后每天看不一样的风景,吹春天的风,淋夏天的雨,看秋天的月,赏冬天的雪。修士的生命很漫长,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命运有那么多陷阱,绕过一个又一个,已经走到这里,她也会不死不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枕畔留香(上)
八月十八,金桂飘香。
令狐蓁蓁结束寻药回到东莱城时,元狐狸又蹦上肩膀冒充纸狐狸,用长长的尾巴勾住脖子。
它最近似乎很喜欢这样,好处是她双手得以自由,坏处是它很沉。
“你不是魔气吗?”她不解地与它嘀咕,“以前抱着像羽毛,现在怎么这么沉?难道开始长肉了?”
元狐狸并不能说话,也不懂她的辛酸,又往头顶窜,她赶紧用手托住,以免折了脖子。
一路行过东莱城最贵的饭馆冬春楼,元狐狸尾巴开始贴着脖子磨蹭,令狐蓁蓁道:“我要是不带你进去,你是不是夜里又会来偷吃?”
狐狸尚无反应,冬春楼里却有人唤她:“咦?令狐师姐?”
一转身,楼内已款款行出一人,紫衣宽袖,身材高大,正是紫虚峰修士赵振,他满面惊喜:“师姐到东莱城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师弟正有许多疑惑想问令狐师姐!”
令狐蓁蓁反应奇快:“我正准备吃饭,你问吧。”
天顶忽又传来珠玉般美妙的啼鸣,正是赵振的鸾鸟车,他立即歉意道:“师弟约的人来了,令狐师姐可否稍等片刻?”
当然可以,为了让元狐狸吃顿好的。
令狐蓁蓁把狐狸抱下来兜在怀里,愉快地看着赵振拉开车门,一个年约三旬的女子从里面走出,她猛然愣了一瞬,下意识开口:“大、大师姐?”
大师姐?霜月君?!赵振也愣了,左右看一圈也没找着霜月君的影子,便听自己请来的厉害手艺人唤道:“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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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春楼最贵的雅室里茶香阵阵,赵振热情寒暄:“原来令狐师姐是巧工君的师妹,我也刚知晓巧工君乃神工君门下,此番真是巧中之巧。”
“巧工君?”令狐蓁蓁有些好奇。
巧工君笑道:“我去年便已离开师门,中土地大物博,我想在这里自立门户,有幸客人们还算喜欢我的手艺,送了个巧工君的称号,愧不敢当。”
说着,她先从金雕镯内取出一只檀香木盒,轻轻推给赵振:“赵公子想要的两百张引香符,四百张避垢符,还有绣了真言的香囊六只,都在这里,还请过目。”
令狐蓁蓁被这闻所未闻的冲天银钱气震撼得瞠目结舌,赵振倒是神色如常,只道:“小师妹喜欢,我替她买些,令狐师姐潜心修行,我不敢打扰,便托人寻了巧工君。”
他甚会看眼色,见这对神工君同门多半有话想说,便起身道:“二位先聊,我去催些茶点。”
说是要聊,可令狐蓁蓁对大师姐并不熟悉,只问:“大师姐,师父好吗?还有二师姐。”
巧工君微微一笑:“都好得很。母亲还是很想念你,去年借着寻材料的由头,还特意带燕君来了趟中土,可惜没见着你人。听虞舞伶说,你那段时间在大荒,不巧错开了——对了,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袖中摸出一枚崭新的金雕镯,竟极精细地雕刻成龙的模样,一看便是师父的手笔。
“你走后第二年生辰,母亲还是为你备了生辰礼。你不是会像龙群一样的飞刃?她便把金雕镯做成龙的模样。上回来中土时她把镯子给了我,只说若有缘遇到你,就交给你,里面可是有不少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令狐蓁蓁轻道:“可我已经不是神工君门下。”
“你看看镯子里的东西,先不急说不要。”
镯子里放的东西比上回的金雕镯要多得多,十几件极精美的衣裙,什么花色都有,纹绣精致细腻,全然不输给那条毁掉的华美长裙。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若木树皮纸,各色手艺人工具,以及堆了半人高的厚厚书册。
“那是母亲毕生所学,手艺人怎么做都在里面,你若有兴趣,可以看看。”巧工君声音温和,“母亲一直从心底期盼你不要放弃这一行当。我走了,还有两位客人要见,想不到赵公子如此有心,竟在冬春楼相见,不得不辜负他一番诚意。”
她起身后又笑道:“事情过了快两年,母亲也想开了,你若得空,可以去东之荒东极山去看看她,她一定很高兴,燕君会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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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进来时,一桌子昂贵的菜肴也进来了,他甚乖觉地不去看令狐蓁蓁发红的眼圈,只忙着谦虚:“本该请师姐去我别馆,可仓促间备不得好酒菜,此处菜肴尚能入口,师姐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