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做操的时候说嘛,全校都在,又能一次解决。”
爸爸摆手:“做操的时候,正是那些喜欢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不去的时候。”
后来查出妻子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又全力去照顾妻子,对儿子的引导有所懈怠。
因为母亲的去世,还有爸爸的忽视,儿子看起来更蠢了。
又一次回家的时候,是在路上被校外的人揍的,但爸爸怀疑是本校的学生请的人去打的,就又把之前的程序走了一遍。
然后就收到学生的来信,告诉他,他的儿子是如何在学校被欺负的。
自从妻子过世之后他开始变得更加易怒,又有这么个不会表达的儿子,在看过信封里的内容之后,他就急冲冲的把儿子的裤子一扒,去看他的屁股——儿子当然挣扎。
当人们对一件事有了偏见以后,此后与他的任何相关,都只会成为自己的偏见合理的佐证。
他坚信这样的儿子在学校注定会被欺负,在没有他的日子更加会被欺负。
他没有想只是因为他们从小告诉儿子的,不准别人扒你裤子扒你衣服,为了让他更彻底的听进去,连他们做父母的,在儿子会洗澡以后都没再脱过他的衣服裤子。
“不过结局也没那么糟糕。委托人最后在小花的帮助下弄清了真相,闹得筋疲力尽,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了一开始就该选择的,他把儿子送到了特殊教育学校。”
纪白似乎是在安慰她。
寇怀沉默良久,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是说咱们只接死人的活儿吗?”
纪白跟她解释:“活着的人也有没办法解决的执念,只是找上福泽解决的代价比死人更大一些。”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纪白补充道:“害得那个女生残疾的男生,下雨天的时候他的腿会让他痛不欲生。那个老师,在此后的每一次说谎,不管是不是善意或者开玩笑,喉咙都会像生吞千根针一样痛。
“至于那几个胡编乱造写纸条的男生,他们从此以后的生活,有一半是在谎言之中。”
“这算不算一个好的结局?”寇怀问。
纪白犹豫了几秒:“你对好结局的定义是什么呢?
“活着的人能找到福泽的前提,是本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身上的创伤出现。如果按照这样来说,第一个女学生,她的双腿虽然能够站立行走,但始终和正常人不同,就算恢复到完好如初,她在童年因此而受到的创伤也没有办法再弥补。
“第二个男生。因为过于爱护儿子,在学校没有给出他满意的答复之后,他提了一把西瓜刀冲进教室,被他误伤的人不会跟没有受伤过一样;因此受到了惊吓的同学老师,也会因为他半夜被噩梦惊醒。
“他也不会因此不用坐牢。”
此时歇了一会儿没有下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起来。
雨幕在藏青色的天际中展开。
纪白的声音混在雨声中,跟寂静的天地混为一体,他好像也变得透明起来:“如果这样定义,那么这个结果不算好。”
寇怀终于转头直视他的眼睛。
“但在人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终于算有了答案。”
他眼尾处微微上提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吐字清晰的薄唇,被黑夜模糊,天光借来的微亮把下颚线勾勒,漂亮得不像人间俗物。
纪白的声音清冷,此时参杂了不知名的情绪,一字一句,问她:“寇怀,这样算不算好?”
寇怀不知道,但是:“人活在世上,有谁会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真相如何,除了当事人心知肚明深信不疑,说与旁人,信的又有几分?
“得到报应的,把痛苦掩藏,在外面仍旧是光鲜亮丽的样子。”她的声音轻轻,有些许哽咽,“这也算好的吗?”
纪白的身体动了动,但最后还是坐在原处。
“人活在世上,不是给别人看的。寇怀,”他轻轻的笑,像是对人间百态都已经释怀,又像是无可奈何,“你活着,难道是为了别人吗?”
“人言可畏。你当下还做不到涉身其中又独善其身。”
不知怎么,纪白说起这样的话,倒让寇怀想起那位被网暴的陈了。
心里有话,不吐不快:“你是想说陈了的事吗?”
纪白问:“你想接?”
“暂时还没那个想法。”熏肉的火盆被她点燃,幽幽的火光随风摇摆,“只是觉得你在说这些的时候,想起了她。”
火苗也在寒风中颤抖,忽明忽暗,寇怀凑近火焰,脸被烤得很烫。
又一次假装脸红是外界原因。
“你并不适合接这样的案子。”纪白说,“如果没有别的因素干扰,你也不会接触到这个案子。有时候讲命中注定,不是说你的命运早就被规划,只是你的命运走向,在你的性格中就已经初显端倪。”
“你的意思是我最后还是会接这个案子吗?”寇怀问,“那为什么不可以接呢?”
纪白的瞳孔印着火焰,寇怀看到以后又一次觉得害怕——这样的深,好像随时都要把她拖进去。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灼伤。
“有些难过的事,如果可以不去经历,又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去做呢?”他在引诱她,“寇怀,你不用去经历那些。”
寇怀的心开始慌乱的跳动,她甚至觉得纪白也能听到这样大的声音。
她因为他的话,竟然生出一种自己被小心保护的感觉。
她被他的引诱捕获。
纪白继续说:“年后你继续休息,等我找到合适的案子。”
——
六点多的时候,外面就开始断断续续的想起噼里啪啦的放鞭炮的声音。
下了半夜的雨已经停了。青石板上的红色碎屑在浸湿后又被人踩踏,环卫工人要等到下午才上班。
镇上的大部分人都去了郊外,寇怀趁着此刻人特别少的机会,准备出去晃悠。
可是纪白他们并不是这样打算的——初一就回去了。
寇怀不是很愿意,磨磨蹭蹭的不想走。
细烟还是前一晚上的打扮,连笑容都很柔美:“反正下一年还可以来。”
纪白冷冷的看了细烟一眼,偏过头问寇怀:“很喜欢?”
寇怀却故意否认:“也没有多喜欢。”
可是当纪白说出“明天再走”的时候,寇怀的心还是忍不住重重的跳动。
像一脚踏空还有上课走神被老师突然的点名。
欲望
小花和大小胖照例睡觉,寇怀出去瞎逛,又在河边遇上了细烟。
这次她跟前一个晚上的风格差不多,穿了件面包服。
宽大的衣服把她包裹,只露出脑袋,脚下穿着双黑色的复古马丁靴。
头发挽成了松松垮垮的丸子头,刘海烫成了一个大弧形,把光洁的额头遮住。淡妆,口红是淡淡的少女粉。
寇怀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把淡粉色的口红涂得这么少女粉嫩的真人。
寇怀是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瞎逛,在看到细烟的一瞬间,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打招呼,细烟就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
寇怀回头一看,细烟直直的冲着一个等在玻璃大门口的男人走去。
前一个晚上才下过雨,气温又低了很多。
但是那个男人只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单薄的卫衣,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看到细烟过去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寇怀觉得这人有些许眼熟,但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她看到男人张开双臂接住了冲过来的细烟,然后手兜着她的后背,两人一起进了玻璃门。
寇怀的眼睛往上一看:树的家。
是家民宿。
小镇并不大,寇怀沿着小河逛了小半天基本上就逛完了。
在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前一晚星河一样的灯盏,从小镇上缓缓飘起,小河寂静无声,流淌而过的时候也跟着过了一次热闹的年。
她想,要是现在再让她看一次,一定会觉得那些在深夜绽放的各色的烟花,还有颤颤巍巍的随风而上的孔明灯,特别的美。
在寇怀绕着小河逛了第三圈的时候,她又遇到了从民宿里出来的细烟。
他们的窗临河,此时正打开着,能清楚的看到两人在床边热情拥吻。
寇怀路过的时候并没发现那是细烟,是细烟叫住了她,然后跟那个男人说了几句,就跑下来找她了。
寇怀在等细烟下来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那个男人,是上次搭讪细烟的那个。
不过当时看起来像是一个爱玩儿的人,轻佻又放浪。但此刻,和细烟走了一路,看起来就像是个高大开朗的男生,干净又单纯。
尤其是细烟走过来时,他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像个看着主人出门却不带它的小奶狗。
寇怀看她,细烟的眼睛眯起,笑出一个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可不可爱?”
“嗯。”寇怀说。
寇怀的语音刚落,细烟的表情立马恢复了上次在街上初遇时高傲的不屑一顾的模样,然后转瞬,又变了个脸,成了寇怀惯常见到的,娇柔妖媚的样子。
她一边走一边拿出管口红,镜子都不用,直接上嘴一抹,一个烈焰红唇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