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舒轻声却又不容抗拒:“费香,我没有请求你。我在——命令你。”
这句话一下子把费香惹火了:“你知不知道开鬼眼对你的身体有多大危害!你本就是半人半魔之身、现在遭受天罚,受神火焚身之苦,还想开鬼眼!我看你是真的不要命了!不行,我不同意!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帮你的!”
顾云舒静静地躺在床上,等费香大口喘完气,他重复道:“我想看看她。”
“她不主动告诉我她的存在,一定是有苦衷的。费香,你不了解她,她啊,就是个憋不住事儿的人。她成鬼五百余年还活蹦乱跳的,她是一定要找人分享的。”
他动动小拇指,钩起躺在身边焦黑的小熊。
“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在生我的气。我把她打伤了,她肯定不会再想理我了。”
费香觉得顾云舒有些不正常,兴许平时压抑太久,现在被火烧得失了智,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见他要走,躺在床上的男人转动脖子,霎时一股血腥味浸透纱布,似乎空气里都带了点红色。他撑着湿透的胳膊,缓缓起来,盯着费香的背影,眼神呈现出与他一副病态完全不一样的明媚光彩:“帮我开鬼眼,费香,要求你提。”
“你知道开鬼眼的后果吗?”
“我知道,我心甘情愿。”
*
姜宁吃完香烛,躺在费香平日躺的板凳上,越想越不得劲。
她今天是在害羞什么啊!
不就是相认吗?她居然害怕地脱逃!
年纪大了,就会变得矫情吗?
她就应该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是不是他的怨念害得她,要是果真是他,就应该等他好了之后恶狠狠教训他。
唉,她托腮,又有点担心他究竟能不能熬得过去。
费香深一脚浅一脚地进来,全身湿透。
“你以后少去魔宫。”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
“怎么了?”她一脸莫名其妙。
“我还得去抓恶鬼呢。”
“魔尊怀疑你在身边,忧思过重,对伤情不好。”
姜宁:……
“我不去他就能好起来吗?如果能,那我一定离得远远的。”
费香呵呵一笑,脱掉湿漉漉的大衣,砸在她脑门上。
“我算是理解卫雅夫人说的一句话了。”
“什么话呀?”
“被偏爱的人永远都有恃无恐。”
*
因为费香让自己少去魔宫,加之顾云舒上回又能碰到她,姜宁就连着一个月没有再去那边。她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抓恶鬼身上。她的目标是:今年就要去投胎!
不过魔域还真的跟费香说的那样,几乎没什么恶鬼,每天她都空手而归。她不得不打起那只吊死鬼的主意,就算高台下是火海地狱,她也要去把那只鬼捉回来。
一切就绪,她飘到黑色高台旁。正准备进去时,一股微风吹动她的发丝,挡住她的视线。她撩开发丝,眼里倒映着滚滚烈火:自漫天的黑夜中,一大片猛烈的火焰呼啸着腾空,像是要把天幕拉开一道口子般跳跃舞动。
北风猎猎,吹得魔宫所有的窗户全部大开。一瞬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与木炭的焦灼味从魔宫各个角落疯狂溢出,如乌云一般密布在魔域上方。
姜宁险些以为这是要第二次被天罚。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咳!”不断有魔将魔兵捂着口鼻从窗户里跳出来,有几个跑得慢的,被火舌一卷,全身便陷在火焰里,几乎片刻就烧成了一缕缕黑烟。
姜宁瑟缩着后退,又飘到窗口前。她把自己宽大的衣袖放在熊熊烈火上,火焰“唰”一下包住她半只手臂。她痛得鬼叫,飞速甩了好几下才扑灭。
怪不得这些魔修们要逃。
“神火珠的威力这么大的吗!”
“废话,也不知道魔尊能不能挺下来。”
姜宁耳尖微动,神火珠?已经拿到了吗?只要用它把顾云舒体内的神火引出来就行了吗?
本来打算离开的她脚步一转,捆起衣袖,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踏上窗口,避开焰火,飘了进去。顾云舒的房间很好找,火光最盛的那一间就是他的。
她冲进去,发现里面零零散散地聚集着大约十几人,各个眉头紧蹙,眼里倒映着被冲天火花包围的男人。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阵法,每当幽蓝色的光线交错闪耀一次,一寸寸冰雪就“哗”地如潮水般蔓延上男人的小腿、腹部、胸膛……可往往只能保持一息时间,便会被汹涌的火花直接升华。
顾云舒无力地站在阵法中心,全身沐浴血光。滚滚热血也很快被蒸发,在他的身体表面留下一层层红印子。
他的前方是一颗通体浑厚、圆润发光的橙色珠子。珠子里面另有洞天,像是火山爆发、滚滚岩浆流动,又像是野火燎原,势要烧死一切生命。
他左右各站着两个人,霍琦和白衣刀疤男子,他们穿上冰晶铠甲,施法将神火从魔尊的胸口里勾出来,引到神火珠身上。
不知这个阵法进行了多久,反正从顾云舒胸口钻出的火柱还是那么旺盛,让人不禁怀疑之前的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突然,火柱爆发出漫天火星,室内一片刺眼的明亮,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姜宁想到自己是鬼,就没闭。依旧瞪圆眼,观察他的面部表情。
她怀疑顾云舒已经死了。因为他一动不动,之前眉毛还皱着,现在也平了,脸色更是惨白惨白的。完全是靠着两位魔将掌心的吸力让他勉强飘在空中。
她悄咪咪地凑近他,就在这一瞬,顾云舒猛地睁眼。
他没有看她,身上涌出炽热火焰,一把拽住那道连接神火珠和他的那道火柱,双目幽深,静谧冰冷。
“你干什么啊!快别动!”即便知道他听不见她讲话,她还是急得大喊。
屋内实在太亮了,亮到一睁眼眼睛就会受到伤害。两旁的霍琦和白衣男勉强睁开一点眼睛,又被扑面而去的滚烫火星烧得退后。所以没有人看到顾云舒的动作。
他等了一会儿,绑满绷带的手一撕,在他上方的虚空中出现一道漩涡。漩涡本来很大,但是火势太猛,转了一会儿就转不动了。顾云舒手再一勾,漩涡里掉出个黑色的东西。他看都没看,直接吞进嘴巴。
他的眼里倒映着无法言喻的金光,像是下定决心,祭出了斩仙剑。剑出,火光伴随着罡风扑面而去,像是两个较劲的魔头,在比谁更厉害。
姜宁也不能再看下去了,但是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被烧死。不禁她没被烧死,周围的人除了眼睛睁不开,都没有被烧成黑烟。她在众人面前溜达一圈,发现原地不知何时,又起了一道阵法。就是这道阵法护着众人,即便周围熯天炽地,他们也安然无恙。
除了临时想做点手脚的顾云舒,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要做什么?
火势太猛,金光烧成白光,屋内仿佛有数十只金乌降临,不被烧死,也要被烤死。
顾云舒这时动了,他举着剑的手缓缓扬起,剑尖锋芒逼人,形成一股与火柱对抗的气流。
一道破碎虚空的剑光亮起。
整个房间仿佛被分为了两半,顾云舒一个人站在一边,她和其他人站在另一边。
剑落,连接神火珠和他胸膛的那道火柱被劈开,一时之间,他心口一个金光闪闪的大洞。神火没了指引,在其体内乱窜。顾云舒伸手一抓,抓出最后一点神火扔向神火珠,而后掌心翻转,把神火珠整个抓在掌心。
姜宁飘到他身边,;两手做喇叭状朝他大喊:“你、要、做、什、么?”
“尊上!”
已经有人察觉不对,急急喊道。
“开阵,保护尊上!”女人焦急的声音配合着众人手心亮起的各色光亮,一齐涌向顾云舒。
顾云舒突然抬头看了一下,不知对谁笑了一下。
而后所有人眼睁睁开着,他举起还在燃烧的神火珠,把它塞进了左眼球。
金红色的液体自他眼角簌簌流下,本应黯淡下去的房间再次火光大盛。
——
“费香,我到底该怎么做?”
“神火虽是天罚,但同时,只要运用得当,那它也会变成一件宝贝。在神火珠开启,注意,一定是开启状态,就是将你体内神火引出体外时,将其与眼球融合,便可获得上神之力,直视鬼物。”
“一定会融合吗?”
“我不知道,没人做过。这只是理论可行。若你不是半人半魔之身该多好,那样你想开鬼眼只要付出极小的代价。可偏偏……”
“没事,我愿意。”
*
引出神火已经两天,当天的情形被众魔将瞒得死死的。魔修们只知道,魔尊体内已经没有神火,正在魔宫内养伤。
姜宁托着下巴坐在床边,背对顾云舒。
这两天她已经把他骂了几千万遍,难不成真的是被神火烧坏了脑子?那神火珠居然直接往眼珠子里塞,不要命了?她扭头,谨慎地用小拇指轻轻划过几乎盖住他半张脸的绷带。
那天阵法结束时,所有人都一脸颓色,仿佛已经预见顾云舒的死亡。不过他还顽强地活着,除了左眼一直在流金红色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