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你同我这么长时间不见,难道无话可说吗?”他说话语气很温和, 然而一丝失望却浮上他眉间。姜宁察觉到这微弱的对比,于是拍拍他的手腕, 保证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住在哪儿?”见她去意已决,他没有再挽留。
姜宁头摇成拨浪鼓, “我明天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今天她先回去问问费香,要是费香不介意,那她就把地址告诉顾云舒。
顾云舒不说话了,他沉默地盯着她,掌心的力量一点点加重。
姜宁依旧无知无觉的, 她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挥了挥,“安心,我明天一定回来的。”
说完, 她的右手迅速虚幻透明, 穿透顾云舒的掌心, 不再受制于他。
顾云舒眼眸闪过一丝暗光,再次闪现到她身前,这次姜宁没有停下,整个身子直接穿过他的胸膛, 从后背走出,向大门走去。
走了两步,她突然转头,脸上带着隐藏不住的笑,得意洋洋地炫耀:“我的鬼技能厉害吧!可以穿透墙壁、人的身体和各种各样的东西!”
顾云舒勉强笑了笑,到她身边,不易察觉地问:“那我刚刚怎么碰到你了?你可以随便控制你魂魄的实化程度吗?”
这个问题有些难到姜宁了,她扬起小脑袋思考一会儿,笑眯眯道:“应该是的吧,实质化是我前几天才觉醒的。反正只要我想,我基本就可以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变化。”
他点点头,陷入沉思。
姜宁又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响起阻拦的话语,松了口气。这下自己应该可以离开了吧!她正准备彻底说再见时,身后“扑通”一下,有个东西倒在了地上。
她回头,瞳孔微缩。
“顾云舒!”
刚刚气色还算好的男人不知何时,左眼眶里流出浓浓血水,怎么止都止不住。他无力地手撑在床缘,似乎是想起来,然而腿刚抬起,就又“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姜宁看得头皮发麻,她冲过去把他的手横在她肩上,自己的两只手环着他,咬牙用力,想把他扶起来。
然而她刚刚实质化的身形完全不能承受他的体重,起到一半,她就感觉全身力气被卸掉,身子变得软绵绵的,和顾云舒一起倒在了地上。
她连忙转化成虚幻鬼魂,即使这样,他也还是被她压到。一张脸变得死白死白,不断有鲜血从白色的绷带里溢出来。
姜宁一阵头疼,这该怎么办?别人也看不见她,她还是回凶肆告诉费香,让他来魔宫一趟吧。
“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吼完这一句,她飘得老高,接连穿过几面墙壁,跑出魔宫。
躺在地上的男人虚弱地睁开眼睛,他撑起失血过多的身体,靠坐在床边,捂着左眼。片刻后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他扯下与皮肉黏在一起的赤色绷带,瞬时鲜血四溅。
而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静静地等待着。
*
姜宁自从成鬼后,一直懒洋洋的,都没有测试一下鬼的最高时速。现在她在雨夜里狂奔,眼前是模糊的魔域,耳边风声呼啸、脚下瓦砖被她踩动,咯吱咯吱的。
她还不知道,原来她可以跑得这么快。
一只纸人撑着伞在屋顶巡逻,姜宁跑得太快,一把搂住它,又往前控制不住地蹦了几下,才舍得松手。她跳下屋顶,飞奔进凶肆。
“小阿香!”
一进门,一只黑色的庞然大物朝她面门砸过来,她根本没有防备,鬼魂也没来得及虚化,“嗵”地一下胸口被砸中,身子连带着黑色物体飞出去好几米,砸在巷子的墙壁上。
墙壁轰然倒塌,飞沙走石、碎石碎砖浇了姜宁一头。她一下被砸蒙了,连咳好几声,虚化身体,才从黑色的庞然大物下钻出来。
她呆呆地凝视它,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魔偶。
魔偶款式很久,各个关节都不太灵活。此时由于被砸,线路应该出了问题,它歪歪扭扭地嵌在沙石里,嘴巴一张一合,黄眼睛一闪一闪,嘎吱嘎吱地说道:“吱吱吱吱——到、到、到——”
“姐姐姐……姐、姐——”
最后几个字愈来愈轻,伴随着电源被熄灭的特有声,黄色眼睛“唰”一下变得死灰,嘴巴维持着张开的姿势,看起来有点可怜。
费香站在门口,头顶的灯笼光打在他额头上,显得他面色灰白,而那两只不对称的眼睛,正怒视着魔偶。
“怎么了?”她柔声问。
他“哼”了声,没有回答,扭头回屋大马金刀地坐在灵桌旁。
姜宁跟上去,不太敢惹他,又害怕顾云舒出事,揪着手指头满脸纠结。
“出什么事了?”还是费香先问得她。
姜宁讨好地笑:“魔尊受伤了,但是他屋里没人,别人又看不见我,我来找你。小阿香,你去告诉一下魔宫的人吧。真是的,”她接着抱怨,“那么大的魔宫,居然一个医修都没有。”
费香又意味不明地“哼”。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问问他在哼什么。
他嚯地站起,指着她:“今天轮到你看家,哪儿也不许去。”
姜宁蹲在地上扣着板凳,弱弱开口:“我想去见见顾云舒。”
费香的脸色煞时难看,他隐在灵桌的影子里,看不清神色,只是声音很冷:“姜宁,你是一个死人。”
“与活人牵扯地越多,承负也越多。我言尽于此,你若真想投胎,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
姜宁眨眨眼,没说话。
等到费香走了,她才捂着肚子撑着椅子的扶手,疲惫地躺下来。
她身上很疼,心里有点乱。
按理说即便“实质化”,但她本身还是魂体状态,就算被魔偶砸到也不该疼成这样。
为什么?真的是承负吗?
与活人牵扯越多,就越难投胎?
姜宁抹了把虚汗,盯着天花板出神。
雨声嘀嗒嘀嗒,谱成一首柔和的摇篮曲。往日她从不需要睡眠,但今天被女鬼抓伤、被魔偶砸到后,她感觉很累。这累,是从身体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就好像化成了实质,一定要排出来才可以。
唉,她叹口气,翻身,还是等费香回来问问他吧。
夜晚的魔域很安静,屋里的小鬼们也没有吵闹。不一会儿,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突然一缕白烟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墙上的纸人纷纷睁眼,石头似的黑眼睛安静地盯着对方。
夹在门缝里的白烟似乎是在试探纸人们的底线,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离得最近的一只小纸人摇头晃脑地从墙上飘下去,挡在门前。
突然,白烟“唰”地浓郁许多,像是清晨纯粹的大雾涌进狭小的凶肆。
白烟中心逐渐化成一个男人的身形,他五官模糊,一个用力,虚幻的右手小拇指变长,像钩子一样锋利。他伸手一勾,一只纸人的肚子被撕得粉碎。
浓烟翻滚,所有纸人都涌进浓烟中心,它们被撕碎的声音经久不息。
很快,地上密密麻麻铺着一层碎纸,从纸的表面陆陆续续飘起几只鬼魂,他们齐齐像白烟男子发动攻击。
指甲的利光不停闪烁,小鬼们死得连声儿都没发出。
姜宁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推她,她打个哈切坐起来时,怀里被扔进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她顺手抱着它,低头一看,是一颗惨白惨白的头颅。
头颅的脸部表情愕然,脖颈被撕碎的地方还滴滴答答流着暗血,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死了。
姜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捧着看了好久才尖叫着把它丢掉。
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凶肆的店面充斥着翻滚的浓烟,周围压根看不清。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浓烟的最后方,一直慢吞吞移到中间,直朝姜宁而去。
她嘴唇不停抖动,控制自己的右手拿起灵桌上的一道符,不顾自己掌心被烧穿的灼痛,“啪”一下贴在冲到她面前的东西。
一团白烟?
上回那个恶鬼?他怎么跑出来了!
白烟恶鬼丝毫不受符箓的压制,他幻化出恐怖的巨型脑袋,露出獠牙,张大嘴巴想把姜宁吞进肚子里。
身后的纸人拖着他,不让他前进一分,他不耐烦,回头一口把它们全部咬碎。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每一秒都在挑战她的心理防线,姜宁迅速转身,一连穿过数十道墙壁,来到巷子口,跳到屋顶上,拔腿朝魔宫跑去。
身后白烟恶鬼在大笑,他又幻化成巨型骷髅头,在空中追赶姜宁和附着在姜宁身上的小鬼。
姜宁肩膀一痛,回头一看险些肝胆俱裂——那恶鬼腥臭的獠牙居然穿透自己的肩膀!
“滚呐!”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她面目通红,不顾左臂被咬穿,硬生生扭曲翻转一周,面向恶鬼。她双手扣住他两只空洞的眼睛窟窿,双脚蹬向他庞大的身躯,反向借力,“歘”!一声,染得猩红的獠牙被推出去。
姜宁跳到地面,顶着风雨再次咬牙狂奔。
她这次不敢回头,生怕一张鬼脸又落在自己肩膀上。此刻的想法只有一个:“找到费香!”
近了,越来越近,悬浮在半空中宛若蜃楼的魔宫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