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雾霭渐起,宛如轻纱笼月,暮色四合,昏鸦乱飞。了嗔又如幻影般,转眼已立于船中,双手负后,任水流将他带到不知名的地方。
岸上女子紧抱怀中幼儿,靠着身后树干,颤抖着滑坐下来。幼儿攥紧手中佛珠,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河中央打着转的小船,和其上嵬然不动的僧人。
在小儿澄澈的双眼所看不见的地方,黑烟与瘴气缠绕在船舷,如藤蔓般节节收紧。无数精魅在瘴雾间低声絮语:
“怎么又是他!”
“我就差这一个孩儿就凑足九九八十一个了,怎地偏偏被他坏了好事!”
“可恨这秃驴,此番非将他撕烂了不可!”
“他就是吵着要见将离姐姐的那个罢!不如我们将姐姐请出来,遂了他的意,了了他的愿,让他此后便不要插手我们的事……”
半空中响起一声悠悠的叹息。一道婀娜的身影缓缓浮现,她一身黑衣,黑纱覆在鬓间,一手轻撩,另一手正对着悬浮于半空的青铜镜,细细描眉贴钿。
“姐姐!”“姐姐!”“将离姐姐!”精魅们纷纷离了船舷,涌到这名唤将离的黑衣女子身下。小船失了精魅们的阻碍,便顺着水流缓缓而去。
将离放下撩起黑纱的那只手,在半空中随意一点,那船便如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停在河中央。了嗔似是心有所感,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唉——”半空中将离的面庞已隐没在黑纱之后,只能看见一张红唇,唇边一粒朱砂痣,平添疏离冷艳,“你们以为,他见了我,便不会管了么?”
精魅们静了片刻,随即叽叽喳喳地叫嚷开来。“是呀是呀!”“他定然也是听闻姐姐绝色风姿,想要一睹芳容!”“有谁能在姐姐面前移开眼!”
又有声音冷哼道:“这些和尚道士,素日里假正经惯了,却敢来此地寻衅,怕是觉得我们鬼魅好欺负罢!”
红唇轻轻勾起,像是笑了,周遭空气却冷似凝固。那一粒朱砂痣,更如血般殷红。
“你们啊,总是忘了,”她翘起兰花指,轻旋一圈,拂过面上黑纱,“男人么,可都是很无情的东西。”
☆、宁安
精魅们纷纷闭了嘴,在陡然冰凉的空气中,半是钦慕半是恐惧地仰望着将离,就见她款步徐行于暮霭之上,仿佛踏着莲。
了嗔在将暗未暗的薄暮间,看见了前方半空行来的黑色身影。她停在潮湿的雾气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四周似有鬼影幢幢,鸦雀尽数失声,岸边树下蜷缩着紧抱幼儿的女子,在愈渐转浓的雾气中瑟瑟发抖。
从不知夏夜能冰凉至此。
风吹动将离的面纱,她轻衫摇曳,缓带轻飘,如着墨之洛神。了嗔立在船中,仰头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宁安……”
将离双手交握身前,闻言道:“谁?”
了嗔道:“宁安,随我去罢。”
“你又是谁?”
“我……是来超度你的人。”
“放肆!”
将离袍袖一挥,河间顷刻荡起诡异巨浪,精魅们露出凶相,张牙舞爪地扑向剧烈颠簸的小船。河水倾泻而下,将了嗔浇了个透。他已盘腿坐在船中,一手立掌,另一手指尖捏诀,口中念念有词。
“放下罢,宁安——”金光穿透他湿漉漉的僧袍,昏暗迷离的河面上,有一座佛像金身冉冉现身。
“关你何事?”将离一手掀翻他座下小船,了嗔后退丈余,凭空趺坐半空。
“因果前定,也有我一份。”
“我不认得你。和尚,你执念已成,休要沉迷,速速去罢。”
“若不能相渡,贫僧何以自渡。”
了嗔化作金身佛陀,口中长声念诵,河面顿起一阵浩荡罡风,吹得精魅们抱头不住嘶吼惨叫,烟消云散。
“你找死!”
将离衣袍猎猎,黑纱翻卷,露出她已然血红的双眸。她抬起双手,目露凶性,忽沱河畔山精树怪、水中冤魂尽数现身,扭曲着、啸叫着,伸着利爪,张着血口,齐齐朝河中小船袭来。
“诸行无常,诸念皆空,念念不忘,即为菩提。”天地间尽是血光鬼影,腥风阵阵,了嗔双目紧闭,不为所动,口中诵经不息,面上逐渐泛起金光。
这阵阵如金钵敲击般的经文声穿透浓雾,穿进岸边女子耳中。她脸现痛苦之色,不由得松开怀中孩童,伸手紧捂双耳。幼儿懵懂不知何故,见河面上金光闪耀,迈出几步朝河边走去。女子怀中一空,大惊失色,急忙起身将他重新护入怀中。
彼时天地昏暗一片,山精树怪与亡灵冤魂竞相奔逐,在将离号令与了嗔罡风间四处流窜,惨叫声连连。而这酷烈场景,在幼儿眼中,不过是忽沱河上狂风怒号,飞沙走石的一处景象。
将离被罡风席卷,一双血红双目欲裂。“你这和尚,这般多事!”她双手挥出,两山弋弋有声,朝河中倾覆下来。
“谁要你超度!”她左手斜劈,那山便被削落了一块,直朝了嗔砸来。
“宁安……”了嗔的声音混杂在一阵强似一阵的经文中,“宁安,百年已过,前尘已了,你还不肯放下吗?”
将离长发狂舞如爪牙。“谁是宁安!没有宁安!我不认得此人!”
罡风如刀刮在她身上,她在阵阵金光中捂住耳朵,痛得无法直立。山野精魅趁乱逃遁,水中冤魂早已俯首于水中,盼着了嗔超度。
金光淡了,诵经声轻了下来。将离踉跄着朝河水中跌落。了嗔见状,起身飞快向前扑出,伸出双臂欲接,但觉怀中一空,竟是个虚影。两岸青山已朝了嗔压下,若倒入水中,便得将那群已垂首听命的冤魂压成碎片。
了嗔别无他法,只得一手撑住一山,让那群冤魂先行躲避。
将离在半空中放声大笑。
她已掠至岸边,正朝那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幼小孩童伸出双手。了嗔手撑两山,望向岸上脸色煞白的女子。只见她凄厉长啸一声,手指陡然生出利爪,双目泛红,朝将离抓去。
“又一个蠢儿,”将离旋身避开,一手将幼儿抓入怀中,口中道:“既已身死,何苦还要带他来送死。”
这女子竟是早已身死之人。
幼儿被将离冰冷的手臂抱住,兀自不知害怕,只望着突然变样的母亲张大惊恐双眼,口中不断重复新学会的“妈妈抱”“妈妈走”。
女子见爱子被将离抱在怀中,愤怒恐惧至极,僵硬的身躯拼命想要将他夺回来,却又心生忌惮,怕有误伤,一时心焦难耐,只能发出连连嘶吼。
“宝贝儿,”将离斜了一眼青山下的了嗔,朝幼儿脖间伸出手去,“想跟妈妈走吗?姨姨帮你啊。”
女子发出一声惨叫,不顾一切冲上前来。将离怀抱幼儿点地而起,飘飞在半空中,左手箍住了他柔弱的脖颈。
“嘶——”她蓦地缩回手,看着幼儿手中泛着淡淡金光的佛珠。“你……”
“轰隆——”了嗔为众水鬼撑了片刻,见岸上小儿命在旦夕,即刻松开两手,斜掠而出,如移形换影般朝将离所在之处袭来。
他快,将离更快。她如轻鹞般,在了嗔掠近时已飘出数丈开外。
“和尚,往日种种譬如往日死,你还是趁早断了超度我的念头罢!”
她声尚袅袅散于夜色中,人却已杳然不见影踪。
女子发出绝望哀嚎,目中留下血泪。了嗔见状,只得不再追往,反身落下,强压女子心魔。
诵经声阵阵,便有罡风吹过,女子摇晃跪地,长指甲倏然消失,显出在世时模样,随即黑发变白,转眼化作一具枯骨。
紧接着,这具红颜白骨也化作粉末,消散于风中。
了嗔大惊,左右四顾,喝道:“什么人,竟明目张胆摄人血肉!”风声呜呜咽咽,山木均归原处,此外再无半分异常。
唯有一团莹莹魂火,兀自在他跟前停留不去。待他伸出手,魂火便轻轻栖上其掌心。
一阵寒冷之感从掌中袭入,他眼前出现了一片血火,人们被无形之力拽入噩梦之中,行尸走肉般涌涌向前。杂乱的脚步纷杂踩踏,人们在推挤中现出惊恐的脸。
一片混乱中,幼儿坐地放声痛哭,身边母亲面朝地扑着,一动不动,无声无息。了嗔望着这无声画面,心中一片悲凉。“你不能说话,是以将这画面传递给我,对吗?那你能否告诉我,你从何处来?”
掌中魂火从他掌心跃起,朝东方跳了跳。
“你从东边来。东边……”了嗔沉思片刻,看了眼天边星斗,“羁留无益,你去吧!”
魂火犹自浮游于半空中,不肯离去。
了嗔望向不肯归去的魂火,道:“我答应你,必将你儿寻回,给他个好去处。”
风中传来若有似无的轻叹,像是在感谢。魂火乘风而上,渐渐消失在黑漆漆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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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弋待桃嬷嬷为她换好药,就先回了太荒门。
还未落地,就见门口一左一右站着柳沂人和李沂世。一个抱着远山剑,一个托着白玉瓶。
“哇,谢沂均,你看,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啊!他们终于舍得出门了!”周沂宁站在娑婆剑上手舞足蹈,神情活像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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