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双腿残疾,失血过多的女人,会不会早已死在了哪里的角落?
理查德咽下后半句话。他跟着伊莎贝拉征战数年,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就算是站在了那位公爵的对立面,他也不愿意想象她落魄死亡的画面。
“哦?会不会死了?”
纱帘里的帝国公主轻轻笑出声:“你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东西吗?”
理查德颤抖地低下头。与公爵多年的相处,让他对伊莎贝拉的尊敬远超恐惧,作为公爵的第一副手,他知道很多对公爵的恐惧都来自于虚假的谣言——但面对这位帝国公主,他却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因为恐惧而颤抖。
一只手轻轻探出,挑起了遮掩公主容貌的纱帘。
阳光般灿烂的金发,水蓝色的含情双目,白皙娇艳的脸庞——仿佛被神恩赐的可爱容貌,帝国第一公主殿下,被全帝国人民们爱戴仰慕的女孩。
理查德却颤抖地更加厉害。
“理查德,你这个蠢货。”与这幅极可爱的容貌相同,公主梅瑞娜同样拥有一副甜蜜软糯的好嗓子,放轻语气说话时能让男人骨头发软,“你怎么不去死呢?”
理查德重重地将头磕向地面:“十分抱歉!公主殿下!我会再去努力寻找,发动全部军队——”“嘭!”
梅瑞娜冲自己的小拇指呵了呵气,似乎是打算吹干上面的指甲油。
她的鞋跟却重重踩在理查德的肩膀上,直接捣烂了他的皮肤,戳出了一个血洞。
“我想我是没有你那位前上司厉害的……”她咯咯地笑着,“但我很擅长折磨。你明白的,小女孩的那种折磨。”
理查德死死地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发出痛呼。因为公主不喜欢噪音。
“你们这些蠢货……那位公爵是否死亡,是否逃脱,并不重要。”
梅瑞娜似乎很无聊地转动着自己的鞋跟,并饶有兴致地观赏从伤口里涌出来的汩汩鲜血。
而殿内的侍女们都安静地注视地面。
“她是‘那位公爵’,她是一个象征。她的倒下意味着王都混乱的开始,也意味着我那位蠢材父王即将失去自己的蠢脑袋。”
帝国公主踢踢理查德:“不管发生什么,她决不能不清不楚地死在外面。你,蠢货,看在你有那位公爵私人印章的份上……滚下去吧。别玷污我的地板。”
理查德如蒙大赦:他知道,这就表示公主不再追究自己的过错。
“公主殿下,您是说……”
“她曾经是个威慑,是父王的避风港,是一切污秽的枪靶子。”
梅瑞娜脱掉染了血的鞋子,皱皱眉,有些嫌弃地将鞋子甩向一边,轻盈地踮着脚走回自己的纱帘——这一系列动作就仿佛在河边打水的天真少女。
但天真的少女却说:“现在,无论那位公爵是和臭虫死在一起,还是下了地狱,她是生死不明的模糊存在。各个势力仍然在忌惮她,所以暂时不会展开拳脚。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去吧,理查德,拿着你多年舔狗赚来的私人印章,把王都的浑水搅得更乱一些。无论发生什么,你就说——”“是那位邪恶的、恐怖的、罪该万死的丑陋公爵,命令你做出这些恶心的事。”
少女的笑声消失在纱帘后。
理查德瘫软在地上,肩膀依旧在往外淌血。
【与此同时,大陆某地上方,离地1000米的高空。】
我现在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邪恶的、恐怖的、罪该万死的丑陋公爵大人,现在每天早上醒来,都要对着舱室里破破烂烂的小镜子重复这句话,且起码重复三遍以上——她才能艰难说服自己,压抑住暴躁的脾气,扮演一个常年揪着脸的坏脾气小孩,去面对那个机械师。
伊莎贝拉不是傻子,在这几天的初步观察下,她能看得出来,狄利斯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心。
至于他说话时的轻浮感,大概是个人气质的影响?
总之,他的轻浮与四岁的伊莎贝拉无关。
那她就没必要因为自己猛然变小的失衡感与自尊心,多次向对方发脾气,从而导致把他越推越远。
一个传说级的机械师,如果能为己所用的话……呵。
自从被傻逼神明变小后,经历了漫长的“指天骂娘期”“怼天怼地期”“生无可恋期”“一点就炸期”等系列演变,如今的伊莎贝拉,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重点不是和这个脑回路奇异的机械师置气,而是如何潜移默化地将对方培养成自己的新属下。
不说复仇计划的展开,她现在的身体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基本不具有在大陆上自由行走的能力。就算甩开了这个神烦的机械师,她又能去哪里联合自己的旧部?
所谓属下也不过是在你强大时依附你的鹰犬,公爵大人一直这么认为。
伊莎贝拉不敢赌,让任何一个曾经熟识自己的人,了解到自己目前身体变小,手无缚鸡之力,拍个桌子就会哭的状态……
那她也许会被重新送上火刑架。
背叛一个失势的落魄者,未免太轻易了。
完全冷静后的伊莎贝拉,分析了一番自己目前的处境,发现最好的办法是:驯服狄利斯。
他是个极为强大的机械师,也是个神秘的家伙——可不是所有机械师都有资格被全大陆奉为“神明”的。
也许在驯服他之后,可以让狄利斯帮助自己寻找身体复原的方法,从而完成复仇计划。
综上所述,和狄利斯置气,阴着一张脸对付他,是蠢材的行为。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对着破碎的小镜子,提起手指,摸到自己的嘴角。
……唇色苍白,婴儿肥的脸蛋形状还算可爱,但脸色略略泛青,张开嘴巴是略略泛黄的、参差不平的乳牙,再加上赤红色的眼睛……
四岁的她,着实算不上好看。是只彻头彻尾生活在黑塔里的鬼。
这幅模样,大概也不适合靠卖萌放松狄利斯的警惕心。啧。
伊莎贝拉按着自己嘴角的手指微微用力,向上提了提。
嘴角也向上提了提,露出一个模式化的微笑。
……结合毫无波动的红眼睛,好像更渗人了。
【孩子,到叔叔这边来……】
【对,没错,就是这个表情,迷人极了,哦,真棒……】
伊莎贝拉眼神闪了闪,深吸一口气,将当年关于那个垃圾的回忆重新塞回脑子里。
她最终修正了一下嘴角,便整整身上破破烂烂的袍子,爬出了舱室。
时间依旧是早晨六点半,离地1000米的高空,一个在飞行器外部架设餐桌的神经病机械师。
狄利斯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羽毛笔,正忙碌地在册子上记录着什么东西。册子与几叠垒在一起的草纸铺在一起,几乎遮住了他的脸。
不过她现在的海拔本来就看不到这货的脸。
伊莎贝拉安静地走过去,假装羞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狄利斯说:“早上好,咕咕。”然后他低头看过来。
伊莎贝拉抬起小脸,露出了自己之前在舱室里调整好的程式化微笑。她刻意垂下了眼睛,防止他看清红眼睛里的厌恶与冷意。
伊莎贝拉厌恶的是自己的行为。
她对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机械师没有恶意,但让嚣张了很多年的公爵重新做回那个摇尾乞怜的小孩,总是有些难受的。
狄利斯愣了愣。
伊莎贝拉再接再厉,拉着他的裤管,刻意放缓了说话的速度,装出怯懦而乖巧的样子:“您好,先生,早上,好。”
啧,太久没拿这招讨好人了,真恶心。
“先生,我想,学,说,说话。”嗯,先把身体语言表达能力的问题解决了。
提出要求后,伊莎贝拉就没再开口,而是低头盯着自己赤|裸的双脚。
狄利斯捡她回来后直接上了飞行器,伊莎贝拉身上依旧只有那件血迹斑斑的烂袍子,更别说合脚的鞋子。
她低头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任何动静。
……呵,还要加大力度吗?
伊莎贝拉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成拳,这幅幼崽模样小心去讨好什么人的姿态太能激发她内心的黑暗了——她把参差不齐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嘘。冷静。你需要讨好他,获得他的青睐,这是等价交换。
“先生,好人,想,学,说话。”
“我的名字不是先生。”
狄利斯开口了,他收回视线,平淡地将注意力回到面前的草纸上——伊莎贝拉发现他正盯着纸上的什么东西,羽毛笔飞快地移动着,写字声“沙沙”不停。
……竟然没被自己示弱的姿态吸引?
“先生……”
“狄利斯。”
“提里……”
“狄。”
“狄提……”
“狄利斯。狄-利-斯。”
机械师迅速地记下一串数据,又蘸了蘸一旁的墨水瓶,眼神依旧随着笔尖在草纸上飞快移动:“狄-利-斯。念‘d’音时,把舌头压在牙齿下面。后面两个音节要一口气读出来。”
“狄……”伊莎贝拉急了,她练了这么久的柔弱姿态,特意找机械师示好可不是为了练习说一个名字,“狄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