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凳子,笑着给姑娘搬到了靠窗的黄金位置。他拿挂在脖颈上的白布擦了擦凳子,请姑娘坐下,又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店里的茶。
他看见姑娘含笑点了点头,微蹙着眉像是不知要选什么好,便推荐了姜茶。
“姑娘,咱茶馆的姜茶味道特别好,街头巷尾的小姑娘都可爱喝了。尤其是最近连下了几场雪,此时喝上一杯姜茶暖身子,再好不过了,也不贵的,一壶也就十五文钱。”
“好。”姑娘好像不太爱说话,店小二心里想,不过没关系,美人们总是不太爱说话的,她们总是更喜欢风花雪月,喜欢大冷天敞着窗子看雪。
店小二脚下溜烟儿似的走了,那姑娘将红纸伞放在桌旁,伞柄处穿了孔,挂着一枚紫色的莲花玉刻。她解下披风,叠起来放在桌子上。
那头蓝袍先生正讲到高潮,众人接连叫好,只隐约能听到“嫡亲兄弟都这么狠”、“畜生不如”这样的话语。
待到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的时候,趁着店小二给她倒茶,那姑娘开了口,问道。
“你们茶馆是在讲什么评书?”
“姑娘也对评书感兴趣?”店小二倒好了茶,将茶杯向姑娘那边推了推,将小茶壶放到旁边的小炉上热着。“蓝袍先生可是我们整座城里最好的评书先生呢。”
“小的不太懂这些仙门世家之间怎么样的,就是听个热闹。要是说不太清楚您请见谅哈,这讲的是最新的评书,听说是灭了三座城的大恶人们被执法殿处决了,大快人心!”
“最老的那个叫姜偕,可坏了,连自家的小孩儿都能下手。”
是他们啊。也是,事情都过去将近四个月了,以严苛出名的执法殿也该对他们做出惩罚了。
姑娘捧起那杯姜茶,黄褐色的茶汤凑近就有股淡淡的辛辣味儿,也不知店家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段,将姜的味道压了下去。
见她没了吩咐,店小二打了声招呼就又跑到蓝袍先生那里去听故事了。
谢逸致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茶,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第24章 六止峰中 01
谢逸致坐在茶馆里,悠哉悠哉地喝了两杯茶。
蓝袍先生还在讲着评书,周围男女老少皆有,十几个百姓围着他团团坐着。
谢逸致将窗开了一条小缝,能望到街上一片素白,雪还在下,几乎遮了人眼去。因此路上少有人行,难免有几个,瞧着也是大户人家打发出来采买的。这样大的雪,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出门的。
其实说起来,出城的路上,也只有这么一家茶馆没打烊,依旧挂着牌子。
茶馆从外面瞧起来很是普通,与普天之下任何一家茶馆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差些。桌椅板凳都能看出来是有些年头的东西,倒是茶壶茶杯之类的小物件做的精细。进了冬日,店家甚至还贴心地在每桌上放了小泥炉用来暖茶。
下雪天遇到这样的店家,也能赞一声好运气了。
蓝袍先生停了下来,身旁的一个小童就颇有眼力见地递上了一杯茶,嘴甜甜的。
“蓝袍爷爷喝茶。”
蓝袍先生似乎很是高兴,将手里的折扇揣进怀里,左手摸了摸小童的头,右手接过了茶。他也没多喝,只润润喉,就放在了案桌上。
挂着一种颇为祥和的笑的蓝袍先生,捋着自己的美髯,问道。
“这出评书完了,你们可有想听的故事?”
“有有有!”蓝袍先生话语刚落,刚才那小童就急促地抢过了话茬。“上次您讲的《流云记》!冉冉可爱听了,她不好意思说,所以托我来说。”
“说好的不说我的!”叫冉冉的女孩子羞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地冲他喊。
“《流云记》啊,这故事,可是我编的,可不是真事儿啊,也不许向外说。要是被爱慕流云仙君的大小姐们知道了,老朽可是要倒大霉的。”蓝袍先生每次讲些自己编的小故事的时候,总要说这么一句。只不过来这里的大多都是老主顾,这么一句话也就是以防有新客人来不知道规矩罢了。
流云仙君,正是向许宁的雅号。
千灯宴上白衣公子风姿隽秀,衣上流云纹,腰间配名剑。一场千灯宴,就入了众多女修的眼,她们不唤向公子,只喊流云仙君,若是更过分些的,还有喊流云哥哥的。
谢逸致倒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都能听到老朋友的事情。只不过她对这种风月故事并没有兴趣,也就在桌上放了茶钱,披上披风,拿起伞要走了。
她和掌柜的目光交汇,她一颔首示意要走。
“外面雪大,您要不还是使小的这把伞吧,虽旧了些,还能用。”掌柜的见谢逸致手里的是把纸伞,就转身取了自己的伞递了过去。“冬日不比平时,若是风雪加身,可是要大病一场的。”
“多谢店家,”谢逸致谢过掌柜的,径直推开了门。
掌柜的就看到那位漂亮的姑娘撑开了那把在他看来不顶什么用的红纸伞,风刮得不小,可那姑娘的伞却稳稳当当半点没倾,就连披风都没挪地方。
想来这位神仙妃子般的姑娘,也是一位修仙之人啊。这姑娘瞧着也不像是个会乱嚼舌根的,蓝袍先生讲的故事应该也没什么妨碍。要他说嘛,喜欢俊秀男子本没有错,要是和有些大小姐们一样,将流云仙君视作了自己的所有物,旁人连名字都要避讳,那才是丢人呢!
这位女修,想必在修仙一途上就要比那些大小姐们走得长远得多。
——————————
谢逸致走在风雪里,右手执伞,左手拽着根红线。红线在一片白茫茫中泛着微光,指引着方向。
谢逸致自从那日和槲生分别后,就找了个地方,用了五天的时间日夜不休地做出了这把伞,勉勉强强算是浮云的仿制品。只是到底材料不够好,做出来的也仅仅是仿制品罢了,怕是过一段时间就要再做一把。
浮云是她父亲的手笔,有些东西是他那么多年来感悟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就算是亲生女儿的她,也不会全然得知。是以,损毁的那把浮云伞,是不可复刻的。
浮云毁弃,现在只有这枚莲花玉刻是父亲留给她的东西了。
谢逸致拿着这把仿制品,却也有了些底气。她虽不才,聚灵阵却是自小学的东西,默了少说上万遍。借用刻刀在伞柄上刻了她改进后的聚灵符文,虽然不能用来布阵,也算是能恢复些实力。
现在的她,依靠的不是丹田灵脉储存化用的灵力,而是这浩瀚天地之间的漫漫灵力。说强也强,说弱却也弱。
她已经赶了许久的路,从一线牵的反应来看,离封茗所在地应当不远了。
雪渐渐停了,风声渐小。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喇叭唢呐等的喜乐声,不远处有着一行人,似乎还抬着一顶轿子。
刚刚还乖乖缠在腕间的红线开始剧烈抖动,谢逸致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手微动,按住了红线。
那行人也离得近了,谢逸致便定睛去看。
原来这是一户娶亲的人家,前面是两名家仆,正卖力地吹着喜乐,后面四个人抬着一顶红色的小轿子。身穿正红色嫁衣的新嫁娘头戴凤冠,此时不知是什么原因撩开了帘子向外看着,和谢逸致探究的眼神撞个正着。
新嫁娘抹着艳红口脂的唇此时略微向上一提,笑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她自己却毫无所察,用着轻轻柔柔的语气说道。
“这位姑娘,既然大雪天的遇到了,不如来奴家府上喝杯薄酒,暖暖身子。”她眼波流转,一张被胭脂勾勒出十二分颜色的面容更是貌美几分。“也算是为我那夫家积点德。”
谢逸致不言不语,新嫁娘也不管,自顾自地说着。
“他啊,生的腼腆不爱多言,最是依赖我。前几日使了小性子,还说不娶我了呢。不过是仗着我无亲无朋,好欺负罢了。姑娘就行行好,给奴家撑撑场子吧。”
这样的话,在不停歇的喜乐的衬托下,怪异感更重几分。
不止如此,就连迎娶新嫁娘回府的几位下人都还是那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与刚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夫人的话一般。
谢逸致深知此女有问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光明正大的阳谋,简直是恨不得冲到面前和你说“我有问题”。她便是不去,也是不行的。
于是谢逸致欣然应下,全了这场钓鱼人与被钓人的拙劣戏码。
谢逸致答应同行,新嫁娘也就没多说话,利落地放下了帘子,不需吩咐,下仆们就自发地吹吹打打起来,向着城外走去。
谢逸致撑着伞,走在轿子旁。看着这些家仆,心里越发骇然。这些人只穿着普通的单衣,似乎并不畏冷。抬轿的是四个身材瘦小的男子,走了许久却也不见他们疲累,速度不快不慢,一直保持着同一个行进速度。
跟着迎亲队伍沿着山路向上走,谢逸致越发心惊。山上有阵法作屏障,刚刚穿过屏障的时候,她本以为会被阻拦一瞬,哪想这行人走着就好像完全没有阵法一般。
半山腰处有座看起来就与这座山格格不入的宅院,看地上崭新的痕迹,应当是削平了山石弄出来的平整地带。这宅院新起不久,却处处精致美观,若不是在这荒郊野岭的地带,许是被称一声人间富贵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