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见朝暮脸色沉了下来,像是立即就要丢下他,便忙又道:“不过治的都是神仙妖精,原也是禽兽出身,应当没什么差别。”
朝暮满意,又火急火燎的拉着他赶路。
青青和与锋留在原地,视线随着那两人消失在天际,目光均是沉沉如墨。
朝暮带着夜一白几个瞬身掠至一座山峰半腰,落地后也不管夜一白,将人撂在原地,径直一人冲进了后院。
滂沱大雨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雨水沿着树干哗啦哗啦的流下来,在地面冲刷出大滩大滩黄浊的泥浆,灰毛兔子瑟瑟发抖的蜷缩在泥水里,后腿的伤口被泡的浮肿发白,隐约映出来一缕殷红。
见到朝暮,灰兔方才极其小声的呜咽了一下,声音里的羸弱,像是下一刻就要支持不住、魂归地府。
朝暮指尖一抖,脸上的情绪变幻莫测,她立在原地犹豫挣扎了半晌,脚下始终迈不开那关键的一步。
灰毛兔子腮边的白须子颤了颤,雨下的更大了。
朝暮心中纠结,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仙源的宝贝灵兽,贵的要死的那种,如果在她手里养着养着养没了,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这么一想,她似乎找到了理由,脚下一动,也顾不及旁的,强忍着恐惧的心情一步步朝栅栏走过去,等到了兔子窝边上,脸上已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但她并没停下来,心下一横,竟是硬着头皮将灰兔从泥浆里捞了出来,罩上一层碧水屏障,方才脚步僵硬的往屋内走去。
与此同时,被晾在一边的夜一白别别扭扭的主动跟了过来,正见到两手往前撑直托着只兔子,扭过头紧闭着眼的朝暮走进主屋,浑身的不自然,跟要上刑架的犯人似的。
“朝暮,你这是……”
朝暮听到夜一白的声音,紧绷的情绪顿时破了个口子,带着哭腔颤声道:“快、快把它拿走啊啊啊——”
夜一白突然想起来入学测试时眼前的女子就被灵科里的兔子吓得神魂溃散,今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竟主动捧着只兔子,他定睛往灰兔身上瞧去,见到后腿上的伤口,目光有一丝波动,朝暮如此焦急的找兽医,难道就是为了它?
“你发什么呆啊!快快快接走啊!!”
朝暮声音里已有崩溃的迹象,夜一白闻言忙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想揪着灰兔的耳朵将其拎走,谁料还没碰到它,就对上了一双冷厉的红瞳。
夜一白一怔,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敬畏的情绪,鬼使神差的,他又拿出另一只手,两手像是接过什么贵重的宝物,小心翼翼的将灰兔捧下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朝暮手里没了重量,心绪方才缓慢平复,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你快给它治治,千万不能有事。”
夜一白蹙眉,为自己方才诡异的反应不解,但听到朝暮的话,还是顺从的走到灰兔身边,拿着根细薄的金尺挑开伤口附近湿漉漉的皮毛。
“怎么样?”朝暮急切的问道,并没有发觉自己离兔子仅不到三步距离,显然刚才的“亲密接触”并非毫无作用。
灰毛兔子短圆的尾巴翘了翘,心情大好。
夜一白仔细查看过一番,并未直接回答朝暮的问题,而是道:“你怎么想起来养兔子了?”
朝暮脸色一垮:“哪里是我想养,这是原本住在这儿的灵兽,我占了它的院子,就得顺带照看它,丸时老师管这叫勤工俭学,不知是从哪个小世界听来的门道……如果有得选,我宁愿包了十一重天所有茅厕!”
夜一白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咳了一声:“倒也不至于,养只兔子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的倒轻松,我可是草!”
“你受原身束缚也太严重了,为仙者怎能如此畏惧天敌,给对手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夜一白皱眉:“若是这般,倒真该养一只兔子,脱敏疗法是克服天性的绝佳方式。”
灰毛兔子三瓣嘴略微蠕动,很是同意的发出一道“叽呜”的声音。
朝暮被这叫声刺激的往后退开一步,但想到夜一白的话,又强忍着不适走了回来,她其实也十分苦恼自己这恐兔的秉性,不说旁的,首先灵科期末考试她肯定就过不了,挂科补修再挂科再补修,岂不是无限留级?
朝暮叹了一口气,闷声道:“你先给它治吧,脱敏之事我会考虑的。”
见她这幅颓丧的样子,夜一白摇摇头,倒是不再说什么了。灰兔伤的很重,又经雨水泡过,伤口早就浮肿溃烂,他一连施了好几道法术,方清理干净,上过药后用白布包扎完成,将剩下的药粉和布条搁在桌子上。
“伤的有些重,泡过水就更麻烦了,不过好在我带了药,本是用来医治退回原形的仙家弟子,现在用在它身上倒也合适。”
“你没有往里面掺东西吧……”
夜一白:……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恶劣?以至于要对一只小灵兽下手?”
“自然不是。”朝暮麻溜的吹捧道:“夜仙友德比天高、医者仁心,又有这样出神入化的医术,实乃医道未来灯塔,仙界精英队伍里中流砥柱!”
夜一白冷哼一声,道:“以后你替它换药。”
朝暮:???
“别啊,夜仙友。”朝暮哭丧着脸,道:“好人做到底,这只可是仙源的灵兽,你看你作为校医,是不是应该主动帮个忙,再说,我也不通医理啊……”
“上药包扎而已,不需要医理。”夜一白没好气道:“我知你惧怕兔子,可回避解决不了问题,如今三十三天战况危急,你需得尽早克服天性,才能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没事,打不过来的……”朝暮小声嘀咕道。
夜一白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朝暮忙摆手,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她原先被淋湿的鬓发还未烘干,蜷曲着贴在脸颊上,显得容色更加清艳出尘,粉嫩的唇瓣被雨水沾湿,夜一白喉头滚动,呼吸突然有些急促,盯着朝暮的目光中隐约透出一丝热切。
“我决定回族里一趟。”他道。
朝暮愕然,刚想发问,就见夜一白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透过半透明的瓶壁,依稀可见其中盛放着一粒圆圆的金丹。
“这是离魂丹,下个月圆之夜,你不必再受……”
他话还没说完,朝暮就立刻揭开瓶盖,一口将丹药吞了下去。
夜一白感动道:“你竟然如此相信我。”
朝暮嘴角扬起一个矜持清浅的弧度,不敢告诉他,自己其实是怕他反悔。
毕竟这个无良的大夫在她这儿可是劣迹斑斑,黑历史多得几箩筐都装不下。
“等我从族中找回记忆,弄清楚我们之间的过往……”夜一白屏住呼吸,脸颊浮起两团红云:“我们是否可以重新开始。”
他声音虚颤,每一个字眼都透露出紧张的气息,就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语气局促中又充满了期盼,他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样毕生所求的珍宝。
朝暮蹙眉,她为夜一白渡情劫只是各取所需,若是每个任务对象都来找她负责,岂不是要把自己切成几瓣?不过夜一白如今尚未恢复记忆,想必是因为梦境才对自己产生了好感,以为他们二人是什么转世姻缘,等他明白了前因后果,面对一个为了完成任务强行跟他走剧本的女子,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不论如何,现在还是尽量跟他说清楚为好,免得他大失所望回来控诉她欺骗感情。
朝暮如此想着,正在组织语言,却听到一声响亮的:
“叽!”
桌上的灰毛兔子高声叫道,前爪扒拉着桌面,爪子尖与木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一对血红的宝石瞳更是一闪不闪的瞪视夜一白,软顺的皮毛似乎也气的要炸起来,只是他现在是只兔子,不论做出什么举动也不会被放在眼里,更无法改变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
朝暮看着被白布裹了大半身的灰兔,暗道仙源的灵兽果真不同凡响,受了这么重的伤转眼就活蹦乱跳、情绪高昂,这下不用怕不小心养死了。
夜一白听到这声只是嫌弃的皱了皱眉,倒也不至于同只灵兽计较,他专注的目光仍旧落在朝暮身上,静静的等待她的回答。
“夜仙友,我想你是弄错了。”朝暮一本正经的道:“你我二人确实无缘,即便你恢复了记忆,也不会有以后……”
话音未落,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忽然将她拉过去,夜一白手指贴近她的脸颊,沿着鬓角的轮廓轻轻描画,嗓音低沉而痛苦:“朝暮,你真的这么不愿意和我有所交集吗?”
这样亲昵的动作落在一双红瞳里,那眼底瞬间阴沉如墨,漂亮的红光也被一层阴郁覆盖,他不再扒拉桌面,而是阴森森的注视着夜一白,粉色的三瓣嘴恶狠狠的蠕动,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此刻兔肺都要气炸了,这臭小子竟敢当着他的面如此放肆!若不是他不能在小草面前暴露自己,就凭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臭小子,从开口第一个字开始他舌头就该没了。
杀意在四周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