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恭摊开手,让她看见自己坐在木轮椅上毫无知觉的下肢,“为兄管得了吗?”
君微一时语结,心里难受,别开了视线,又听澜恭接着说:“微微,慕容鲲不是靳熠的对手,你我兄妹二人只需等候结果就行,别再插手人间事。听话。”
君微狐疑地打量着兄长,总觉得数日不见,哥哥有哪里不同了。
千年前,他是心系天下,不惜以身封印陌生的龙神,千年后,他是为了守护海国,甘愿牺牲小我,一人一戟挺直了脊梁也绝不服输的执戟公子……无论哪一个,都与眼前这个说着“别再管闲事”的男人判若两人。
“哥,”君微严肃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君微笑了,“你骗我的次数还少吗?当年我外出游历,靳熠上门提亲,这事儿你瞒着我。你亲自下人间找慕容谈条件,怂恿他修道,别浪费光阴同与我玩乐、耽误我修行,哥,这么多事儿,瞒我这么多年,不累吗?”
澜恭静静地听她说完,面色倒还算淡定,但突然止不住的咳嗽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君微慌了,连忙上前替兄长顺气,一边说:“你别急、别急,我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哥,我只是想你明白,事儿如今我都知道了,也没有寻死觅活,你真的不事事瞒着我,拿我当小孩看待。”
澜恭以手背掩着嘴,哭笑不得地说:“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
君微还想再说话,便听见院中枯木狂响,像被狂风刮过,她立刻起身,将澜恭和风烟波护在身后。
是靳熠和慕容鲲。
“他们怎么过来了……”君微喃喃自语道,并未察觉身后澜恭停留在自己后背若有所思的眼神。
很显然,慕容鲲处处对靳熠下着杀招,可靳熠却主要以防守为主,处处退让,完全不是他平日的行事作风。
君微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她不确定是不是跟自己请求大狐狸留慕容一命有关。
慕容鲲大约并不知道君微在此,是以攻势完全不加收敛,门边的水缸被剑气扫过,顿时迸裂,发出惊心的声响。
幸而君微预先布下的屏障,碎片才并未迸进室内。
但下一刻,靳熠已从高空掠下,背对着她所在的偏院,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慕容鲲的剑气。
君微站在门边,抬头看向那道红色背影,斗篷猎猎,像一道屏障,护她周全。
“哥,他答应我不杀慕容鲲,但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君微絮絮,却没有听见回应,她察觉异样,毫无准备地回过头,却意外地看见轮椅上的澜恭浑身萦绕着蓝色的光晕,整个人看起来虚无缥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君微大惊,“你要做什么?”
“微微。”澜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待她近身,他抬起清瘦的手,抚了抚她已近及腰的长发,浅笑道:“你说的对,我的微微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尾声
君微试图靠近澜恭,可他已在身侧布下了结界, 将她拦在半步开外。
“哥, 你到底想做什么?”君微试图破开结界, 可是毫无作用。
澜恭目光平静,甚至还带着隐约的笑意,“一直把你当小孩子看待是我的错。你既能独当一面,自然是最好的,我也可放心将这天下交由你看顾……”
越听越不对劲, 君微终于会过意来,余光看见落在庭院中的靳熠和慕容鲲,顿时慌了,“你和他约定了什么?难不成、难不成——”
正说着, 偏室的木门被慕容鲲击飞, 破碎的木板险些砸中君微的后背, 幸而澜恭拂袖,替她挡开了。
像是动了真气, 牵扯了内伤,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好不容易控制住,方才在君微忧心忡忡的视线中笑了笑, “你看,还说自己长大了,怎么都不知道保护好自己?”
君微想探一探他的灵体——离开桃源村的时候,澜恭的身体明明已经有所好转了, 怎地现在反而比从前更差了呢?可是澜恭的结界抗拒她的进入,她只能干着急。
“是,我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才更需要你好好活着,才能保护我啊!”
澜恭苦笑,“……微微。”
门板碎了,慕容鲲自然也就看见了室内的人,视线从君微的脸上扫过,冷冷地瞥过靠在床边的的风烟波,最终停在面色苍白的澜恭身上。
他是何等玲珑心思,须臾间便知自己中了圈套。
“都说神明高洁,原来也不过是尔虞我诈的小人。”慕容鲲冷笑道,“不过也是,既然千年前你能诓骗世人,如今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哥什么时候骗过——”
“微微。”澜恭轻声打断了君微的话,双手转着木轮椅向着断壁残垣移去,“你说的没错,千年前是我骗了你,是我欠了你。”
话是对问慕容鲲说的。
君微愕然,看向慕容鲲的时候,视线与他身后的靳熠相汇。
靳熠并无惊讶,显然对澜恭所要说的话早已了然。
他们果然早就商量好了!
慕容鲲单手持剑,冷笑道:“我信过阁下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
“我也不需要第三次。”澜恭的手指,在离木轮不远的位置画了个符号,那绿色的符文一点点膨胀开,从最开始方寸蔓延,铺满了整间屋,又向外延伸至院中,乃至于整个王宫,速度之快,令人连闪避都反应不及。
对于阵法,慕容鲲自问个中高手,他看得出这不是个杀伐之阵,虽不解其意,起码知道无碍于姓名,遂拧眉问:“你又耍什么花招?”
澜恭将视线挪向他身后的靳熠,“我虽生而为神,可也是头一次做人兄长,担心则乱,难免有行差踏错之时……当年,我只怕你二人耽误微微,也怕她因儿女之情而怠于修行,有愧于天地所托,所以自作主张,或哄或骗,将你二人推上修行之路,此事因我的私欲而起,是我之责。”
靳熠哼笑,“陈年老黄历,不翻也罢。阁下还是直入主题吧,这歉,恕我受不起。”
君微一横眉,瞪了他一眼。
靳熠轻咳一声,眉眼间虽还是浮着些许戾色,却没再开口相怼。
反倒是慕容鲲似十分意外,“我还当只有我上当受骗,原来龙神阁下连魔王也一并诓骗了?好本事,当真是人中龙凤,做什么都出类拔萃。”
“若不是哥哥,慕容氏如何能跻身王族?”
慕容鲲看着君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或许你应当问,那时的我可曾想过要跻身王族,可曾对着天下动过心。”
君微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个清澈不知愁滋味的人类少年,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半点对权力与欲望的渴求,也正因为如此,当时她才会乐于与他深交。
……究竟是什么时候,慕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君微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活看似生生世世都有所交叉,可她从来也没能走进慕容的心。
慕容鲲自嘲地笑:“是你的哥哥亲手将我推上了不归路,是他让我窥见了长生,窥见了天下……是他告诉我,只有坐拥这一切的人,才有资格拥有你。”
他说得言辞凿凿,乍一听十分在理,可根本经不起推敲。
“哥哥是劝过你修道,可他从未让你走捷径、入邪门!”君微反驳道,“世上修道之人何其多,又有几个如你这般、一次次造下重重杀孽的?”
“那是因为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我这般非你不可!”慕容鲲脱口道。
君微语塞。
“别再说这些令人作呕的废话。”靳熠冷冷打断他,“事到如今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别再拿微微做幌子遮掩自己的贪婪,抱歉我听得反胃。”
慕容鲲被他一激,怒从心起,反掌劈了过去。
不曾想,那蔓延王城的绿色图腾竟如有意识,瞬间腾起,将他的攻势化作乌有。
慕容鲲不甘心,又是一击,仍旧被无形的力量所化解。
他看向澜恭,“你要助纣为虐,帮着魔族踏平琅嬛?”
“在下并无此意。”澜恭徐徐道,“在下不过是想弥补过失。”
“说得轻松,千年时光你拿什么弥补?”
“命。”
一言既出,君微大惊失色,横臂捻诀,二话不说直接攻向澜恭的结界。
她不是战斗的那块料,比起真刀真枪,在座的所有人都比她要强,澜恭心里清楚,只柔声劝她:“别费力气了微微,我意已决,再无悔改。”
可君微好似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屡战屡败,直到不住地低低喘息,仍旧不肯放弃。
余光里,红色身影一闪,她还要捻诀时,手腕被桎梏住了。
“够了。”靳熠站在她身后,半是无奈地说。
君微试图挣开他,却根本不是对手,又急又怒之下语声都带了哭腔,“你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会死的,我哥他会死的!”
“那也是他的决定,”靳熠似是叹了口气,“你应当尊重。”
君微恍然,“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一直知道他要做什么,你知道他要拿自己的命来将这世界还原,可你却一直在我面前演……为了骗过慕容,不惜把我也瞒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