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人已不见。
吟歌浑身一松,方才晓得适才自己有多紧张。
她捏住手中的丝绦,缓缓展开。
月光之下,丝绦上绣着的名字隐约可见。
煌。
*** ***
一方小苑,两间瓦房,炊烟几许。
大抵因为女孩儿的笑容甜美,所以村民们对新搬来的这对兄妹十分照顾,路过不时送些家用来,顺便嘘寒问暖。
“哥哥的伤不打紧,劳烦大娘挂记。”小姑娘双手接过鸡蛋放在脚边,顺手抬起老太太的手腕搭脉,而后又嘱咐,“又碰凉水了吧?大娘,你怎么不听话呢?”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就洗了个衣裳,哎哟,这都瞒不过丫头你。”
“我给开的药,大娘你也没按时喝对不对?”
老太太奇道:“咋滴啥都瞒不过你,丫头你到底几岁了?这么小年纪,医术咋这么高明呢?”
不等小姑娘回答,屋里传来男子咳嗽的声音,她一听,立刻提起裙裾往回跑,边跑边回头说:“大娘你一定要听话,不然下个月你儿子成亲,你的咳嗽都还好不了——”
老太太应着声回头,走了几步方才想起不对。她压根没说过犬子下月成亲,小姑娘是怎么晓得的?她狐疑地转身看向那小院子,刚巧看见那条木头做的狗子,正蹲在院子门口摇尾巴。
……这小姑娘,怕是大有来头吧?
布帘子被撩起,阳光一下照进了屋内。
澜恭半靠在床头,手中一卷书册翻了一半,抬眼看向跨进来的少女,目光扫过她手中篮子里的鸡蛋,“又有人来送吃喝了?”
君微笑嘻嘻地说:“没办法,谁叫我讨喜。”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帮衬他们。”澜恭接过她递来的水,“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罢了。”
“……我也没做什么。”
澜恭抿了口茶水,微微挑了挑眉。
虽是足不出户,可他的神力毕竟已经回来了,方圆百里发生的事,只要他愿意耗费点心力,便都可以尽收眼底。所以他养伤的这些日子里,君微都在做些什么,他心如明镜。
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这偏僻乡野本也不例外。
是君微入山采药,替穷得看不起病的人瞧病,又时不时提点一下,让人避过祸事……一来二去,他们兄妹俩才成了极受欢迎的人,而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也赫然成了乱世桃花源,村里上下百余口人过得还算太平。
可是澜恭知道,这只是世外桃源,不是天下。
这天下,早就乱了。
长庆城王宫易主,慕容氏重归王座,看起来是收复了故土,可事实上,除了长庆弹丸之地,其余中土、北麓、景都乃至整个西荒废土……在那日之后就被靳熠横扫,寸土不留。
说白了,慕容氏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座皇宫和王都。
而整个琅嬛大陆,已尽数落入魔族掌心。
澜恭知道,君微自然也知道。
可她从头到尾未曾提过一个字,仿佛不知情,又仿佛不在意。
见澜恭喝完了茶,君微从他手中接过茶碗,另一只手落在被褥上,轻轻压了压他的腿,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有感觉吗?”
澜恭苦笑。
她竟还怀着要医好他的腿的念想,可是连他自己都放弃了,这累世的伤到如今已经积重难返,便是化作龙形也留有残缺,何况人腿呢?
“不行,我再去配几味药试试。”
君微起身就要走,被澜恭拉住了手腕。
“别忙了,歇一歇吧。”
“我不累。”
“那日之后,你连一个囫囵觉也没睡过。”
君微顿住,咬了咬唇。
她以为兄长什么也不知道,毕竟辗转难眠的夜她都乖乖躺在榻上,哪怕盯着窗外月升月落,也不敢长吁短叹,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既然放不下心,就出去看看吧。”澜恭曼声道,“不必担心我,除了走动不便,你看我,有哪不好么?”
君微撇嘴,指了指墙角堆着的瓜果粮食,“那些东西,你会弄吗?”
澜恭清秀的面孔一僵,缓缓地摇了摇头。
无论身为神龙,还是执戟公子,他都不曾做过这些事。
“那你怎么办?我不在的时候,你就饿着么?”君微叹了口气,用姐姐般的口吻说,“你连肚子都填不饱,我怎么放心丢下你一个人离开?”
“不吃我也不会饿死。”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何况他可是龙神。
君微眉毛一竖,奶凶道:“你还想不想早日康复了?”如今世上不似曾经的琅山那般灵力充沛,真要不吃不喝光靠天地灵气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养伤?莫不是痴人说梦。
被妹妹一通怼,澜恭淡然的神色也挂不住了,以手背掩唇清咳了两声,“不是还有獙獙么?”
“他呀?”君微看了眼窗台上毫不起眼的花盆,那里看起来不过是一盆土,连苗儿都没有,“他还指着你给浇水呢,万一哪天你给忘了,怕是就干死了。”
正说着,一只鸟儿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不偏不倚地朝那花盆停栖过来,探着脑袋就要去啄盆中的土。
没等君微动手撵鸟儿,一道碧绿的光束已从澜恭指尖弹出,温温柔柔地落在鸟喙上,包裹住。
不明所以的鸟儿东张西望,也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最终拍拍翅膀走了。
君微转了转眼珠,看向兄长。
只穿着单衣的青年温柔又无辜地耸耸肩,“你看,我可以保护自己和獙獙的。”
在澜恭的劝说下,君微最终答应出去看一看,临行又准备了一桌干粮点心,恨不得一次性把兄长投喂饱了才能安心。
“那我走了,很快,很快就回来。”君微不放心,三步一回头,“你要好好吃饭,还有如果腿有任何感觉,千万先遣灵鸟给我送信,等我回来再看,莫要自己乱跑。”
澜恭挥挥手,“年纪轻轻,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唠叨。”
“年轻什么?”君微哼唧,“一把年纪了。”
可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
夕阳西下,村落里各家各户炊烟袅袅,见君微独自离开,村民们纷纷探身出来问候,听说她要短暂离开,又都嘱咐她路上当心,又叫她放心,他们会替她照顾好病弱兄长的。
他们哪里晓得,这村里的安宁都是兄妹俩人在守着。
机甲小兽跟在少女身后,像个忠诚的小护卫亦步亦趋。
君微离开没多久,村民们就看见她那个足不出户的兄长坐着木轮椅,缓缓出了院子。
“先生,姑娘不是说你留在这儿疗伤吗?”热心的村民连忙上前来问。
澜恭温和地笑了笑:“在下还有点儿事儿要办。”
“先生要去哪?这木椅不便,要不,让我那小儿子送先生去吧?”
澜恭摆摆手,“不必,在下习惯了。”说着,他转动木椅,沿着乡间小路朝山外而去,路况崎岖,他那看似弱不禁风的木椅倒出奇的平稳。
“先生这是去哪儿啊?万一姑娘回来问起,我们也好跟她说!”
谦和温润的男声远远传来,“在下去长庆。”
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的,宛如直送进了人心底。
听见的村民不由相视一眼,这兄妹俩……到底是什么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复工快乐!
☆、救赎
对山外的情况,君微心里其实早有预料, 但亲眼所见还是难免更加心惊。
此地离长庆并不远, 快马不过一日路程, 却已是魔兵天下。
天色刚晚,普通人就已经关门闭户,不敢轻易露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抓了去,生死不明。
所以这样空荡荡的街道上, 青色小衫的少女显得格外突兀。
天空飘着雨,青石地湿漉漉的,她从巷尾走来,没有打伞, 可是衣服和头发却都是干燥的, 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她保护起来, 包括跟在她身侧的机甲小兽。
路边有残破歪倒的摊子,器皿都被砸碎了, 豆腐花和汤汁散了一地, 有红眼睛的鸟雀在啄食,大概是被脚步声所惊动,纷纷抬起脑袋。
少女清澈的眸子与猩红的鸟瞳相对, 很快,鸟瞳中的红色魔气便褪去了,露出黑豆般的小眼睛来。
鸟雀们重新回过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少女也不曾驻足,继续朝前走,直到面前横过硕大的黑影,几乎将她整个罩住了。
君微抬起头,才看清被站在屋檐上的魔将,形容瘦削,一双染着红的瞳仁仿佛看着猎物般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黑色的鸦羽一展,从高处跃了下来,正落在面前不远处。
见小姑娘没转身就逃,甚至没有露出半分惊骇,那魔将十分意外似的摸了摸下巴,“还不跑?”
“不跑。”君微说。
机甲兽阿壁低下前肢,发出低沉的咆哮,愤怒而防备地盯着对方。
魔将似是才注意到它,瞟了一眼,顿感兴趣,“这玩意儿身上怎么有我族气息?”
阿壁被阎煌改造过,灵力之中确实有阎煌的气息,没先到这魔将倒是比狗鼻子还灵,君微毫不迟疑地顺杆而上,“它本就是你们魔尊所赠,自然有你族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