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煌斜睨她一眼,“我不是在求你。”
言下之意,是命令,是威胁。
“奴家就知道,怎比得过小娘子在阎郞心中的分量?你要藏起的秘密,她可是都知道呢,”风烟波撩过发丝,微微低头,“还是说……这秘密,其实根本就与她相关呢?”
阎煌眼锋一厉,就听君微边走进来边问,“什么秘密与我相关?”
她手里端着洗干净的果子,看看阎煌又看看风烟波,可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城府深,压根看不出端倪来。
“你的烟波姐姐说,”阎煌随意整理着衣襟,“你有心上人了。”
君微一愣,“什么心上人?我哪有什么心上人,怎么连我都不知道,烟波姐姐别拿我寻开心。”她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遍将果篮放到风烟波手边台面上,顺手捏起最上面一颗圆润饱满的大果子,在掌心擦了擦,送到窗边,“你尝尝啊。”
阎煌没接,静静地凝着她,一双长眼似在探究。
风烟波瞟了眼篮子里相较而言小多了的果子,捏起一颗送入口中,轻笑一声,“我出去走走,阎郞你好生歇着。妹妹,他身上有伤,你可得照看好了,别让他——硬来。”
她那最后两个字说得极其婉转,深意十足,不待阎煌动怒,她已施施然地关门走了,留下君微一头雾水,硬来什么?
“不酸的,你相信我。摊老板说了个儿越大的越甜,”君微又果子朝他递了递,“这是最大的一个了。”
她以为大狐狸又耍少爷脾气,嫌果子小,所以一个劲儿地给他解释。
谁知阎煌的目光挪向她的手,“我刚运过气,这会动不得。”
“没关系,我帮你啊,”君微丝毫不疑有他,麻利地剥开果子皮,贴心地送到他口边,只等他咽含|住了,还不忘问,“是不是很甜?”
眼睛晶亮,带着等待夸赞的期盼。
“甜。”
“我头一次买这个,还怕给骗了,看来没买错!”说着,她从腰间取出钱袋子,要还给阎煌。
“放你那里吧。”
“我没别的东西要买了呀。”
“以后都放你那,”阎煌撇开视线,“放我身上重”
君微鼓起腮帮子,掂了掂钱袋子。
这世道……还有人嫌银钱重的?罢了,那就暂且替他保管着吧。
她转身,打算去拿颗果子自己吃,却听见身后阎煌问:“为何突然待我这般热情?”
脚步一顿,君微背对着他说:“因为你救了我啊。”
说完,她抓了几个果子在手心,边说着“我去看看烟波姐姐在干什么啊”边从屋子里逃了出去,拿背关了门,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口气。
很热情吗?没有啊,她不是一向都被支使着伺候大少爷么!
将一个果子丢嘴里,才刚嚼出汁,君微就被酸得眉毛鼻子都揪了起来——明明酸得要命呀!
大狐狸个臭骗子,甜个鬼啦!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甜啊,不过不是果子。
☆、獙老
鸿蒙之初,琅嬛大陆有人、羽、鲛三族并立, 各自占据地、天、海为国。
人族因为坐拥琅山, 慕容氏身怀可以进入琅山修行的上古凤神血脉, 在修仙一途得天独厚,所以中土一度远比其他两族繁盛。
而被人族称为羽人的翼族,常居于琅嬛北陆的高山之巅,是最接近九重天的一族,身后有翼, 能飞千里。只是很可惜,他们无限接近于天,却极少有人能修成正果,可说是与飞升咫尺天涯。
羽族心高气傲, 觉得之所以比不过人类, 都是因为琅山被人类据为己有。他们一边嫉妒人族, 一边又不屑向人类王室低头示好,所以多少年来一直偏安北地, 极少与人类往来。
——这些都是君微从书中看来的, 先生极少与她说起天下大势。
所以,当她跟着阎煌与风烟波踏上羽族领土的时候,不免觉得新奇。此地山高水长, 树木葱郁,就连天看起来都比中土压得更低,在山林里连行数日,连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你真的曾在这听到过先生的消息?”君微忍不住问, “可是这连人都没有。”
“没有活人,”风烟波站在悬崖边,朝下看了眼,“可是有死人。”
君微一哆嗦,顺手抓住阎煌的衣袖。
他像没有察觉,蹙起眉,“你别过来。”这话是对君微说的。
将她留在原地,他自己走到风烟波身边,朝下一看,顿时冷下脸色来。
君微犹豫了下,还是追了过去,不等阎煌阻拦,已经看见了下方的一幕——偌大的一片旷地烧成了废墟,生灵涂炭,只剩诡异的焦痕,形成了熟悉的图腾。
她倒退了一步,“又是这个!”
刚离开琅山的时候,山脚下的鬼村就是被这个图腾所献祭,一个人也没能活下来,没想到此处竟然又遇见了!
“你也记得。”
“当然记得,”君微咬牙道,“这种奇诡的术法,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去使。在这里大开杀戒的人,多半跟琅山脚下的村落是同一人。”
阎煌负手,“我从前途经此地,这个村子还在。便是在此听说有中土来的游方士,与羽人密会。”
风烟波蹙起细眉,惊讶于阎煌会这般直白的说起这些。
果然,君微很快便会过意来,“你该不是在怀疑,这是先生做的吧?”
“没有证据,我什么也没有说。”
“绝对不可能,”君微扯住他的袖笼,恳切地向他解释,“我化形百年,都是先生在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他总说人要心怀善念,尊重天道……先生是这世上最君子的君子。就算一辈子不能升仙,他也不可能用这种伤天害理的法门,绝对不可能!”
她是真的全心维护,就像,先生是她心中的信仰,谁能接受自己的信仰被人诋毁?
阎煌自然也看得分明,淡淡道:“那便不是吧。”
见他轻描淡写,君微心知他骨子里没信,不依不饶地拉住他,“中土来的游方士多了去,为什么你就觉得是先生?”
阎煌无奈,只得说:“你就当,是我为了骗你陪我来麓林走一趟,这样会觉得好一点吗?”
好一点吗?
一点都不好。
她初出琅山就是为了找先生,结果被他忽悠着,一路踏遍了琅嬛大陆,生生花了半年时间,以为好不容易有了先生消息,结果他说是诓她走一遭?
大狐狸善变,毒舌,说话总是只说一半,这些她都能接受。
唯独不能接受,他拿先生的事骗她。
“你现在才是在诓我,对吧?”君微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你其实,本来真的以为这里的游方士是先生,所以想带我来,结果发现这儿有这个图腾,才知道不是他……你不是故意诓骗我到处走,对不对?”
声声句句,都在替阎煌解释。
连风烟波都听出来了。
可是,阎煌却语气很淡,“不是,我本来就知道此地的不是你先生,带你东北西走,都是因为觉路途遥远,穷极无聊,带着你逗个闷子,打发时间罢了。”
君微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角,大眼睛盯着他,仿佛想要看清楚他说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你,索性说实话吧,”阎煌掸了掸衣袖,“反正你也已身在此地,骑虎难下了。”
风吹过,灌木簌簌。
“骑虎难下?”君微勉强地笑了笑,“我看是掉进了狐狸窝……”
她边说,边缓缓地向后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人被骗?不管先生,还是獙老……他们都没有骗过我。只有你,一次又一次骗我,把我当成傻子。”
“我骗你什么了。”
“重要吗?”君微反问道,“反正你也骗我跟着你,伺候你这么久了不是吗?阎公子,你把我待在身边,真的是因为我有趣,可以打发闷子吗?”
阎煌不语。
“还是,因为……如果有万一,我可以救命?”
这句话,她问得极慢,说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阎煌的,只盼着,从他眼里看出哪怕一丝半点否定的意思。其实她不信大狐狸带着她是拿她当储备粮,更不信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在看猎物。
许久,阎煌才哑声问:“你觉得呢?”
君微咬住下唇,终究垂下眼,撇过视线,“我知道了。”
再抬眼,她已然挂上了笑,眼底却闪着泪光,双手相叠,学着市井看来的把式,做了个揖,“既是如此,就此别过,从此各安天涯吧。”
见阎煌不说话,她又笑着说:“放心,阎公子的救命之恩,君微谨记在心,之前的承诺一应作数,只是——”
她哽住了,转过脸去,用力抹了把眼睛,才回过头,眼睛红通通地看着地面,“多的不说了,后会有期。”
说完,她朝风烟波也做了一揖,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深林。
阎煌看着她消失在树林深处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何必如此。”风烟波开口。
阎煌这才回过神,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先前被小妖怪扯过的袖口,“走吧,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