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躲闪不及,摔了个倒栽葱,还要捧着修为球,狼狈至极。
而柜子里的鲛人则摔进了琉璃碎片里,被割开的肌肤立刻渗出血来,可他却恍若未觉,一双青灰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向赶来扶自己的君微。
君微怕这伤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毫不犹豫地凝气替鲛人止住了血。
“你最好别离他这么近,”阎煌负手身后,凉凉地说,“当心被——”
吃。
最后一个字,他只比了个口型,但君微还是看懂了,她瑟缩了下,却感觉到手臂被人攥住了。
鲛人的手又瘦又白,肌肤下的青筋犹如震怒的龙,她顺着看向对方的脸,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老人!不过是因为肤色晦暗、满头华发,才显得尤其苍老,但那双眼睛分明沉静而有神,甚至比其他柜子里的鲛人更加有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君微轻声说,顺手又敛起他的另一处皮开肉绽的伤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强买不成的大汉勃然大怒,从身后拔出开山斧来,凶神恶煞地说,“今儿这小倌和鲛人老子还都要了!”
阎煌掸了掸衣袖,眼眸半垂,“本少爷素不喜喝酒,更不喜割爱。”
假如在此之前,他还故意收敛杀气,刻意低调的话,现在则是浑身凌厉尽显,眼角眉梢俱是冷戾。
那大汉口中咆哮,一边将开山斧砸了过来——
君微睁大了眼睛,却一点也不慌。
阎煌也是。
斧刃一路破风,却在阎煌面前像被根无形的线给钳制住了,定格一瞬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回旋去!
那大汉避之不及,半片耳朵与开山斧一起,飞出丈远。
君微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尖,默默心道真是不开眼,得罪谁不好?偏在大狐狸头上动土,也真不怕明年坟头长草……
大汉按着残耳,目眦欲裂。
接着,他浑身的衣服一点点迸裂开来,露出虬结的肌肉,原本虽然看着粗犷但起码还是正常的人类模样,此刻五官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双目向着脑袋两侧分离,腮帮下生出尖锐的骨刺来。
君微想起书中所见,不由惊道,“罗刹!?”
琅嬛大陆的西荒流放之地,千万年来妖鬼横行,各族都将十恶不赦之人流放之西荒,时间久了,那些不容于世的异类交叉繁衍,竟产生了新的魔物——罗刹。
罗刹凶残好战,无所不食,从不被允许踏出西荒,更别说像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闹市了!
显出真身之后的罗刹,身高足有十尺,他拾起开山斧,口中咆哮着冲向阎煌。
原本毫不担心的君微不由绷起身子,手也探入乾坤袋,捏住一张符咒,以备不时之需。
阎煌用来束罚的玉带被罗刹带起的风扬起,长眸却仍旧冷淡而锐利,直到被泰山压顶般笼罩在阴影之下,他才陡然振臂,金光硬生生地将巨斧连同魔物一起震出三丈开外。
不等罗刹重新爬起身,阎煌已掠上前,单足踩在对方胸口,指间捻着一片琉璃碎片,俯身刺在对方眼珠上方,口吻却云淡风轻,“跟本少爷抢人,就不怕绝于六道?”
说罢,碎片如镖,直直入地三寸——离罗刹的天灵盖仅仅半指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本少爷平生最不喜……割爱
☆、执戟
捻着手指上莫须有的灰尘,阎煌扯了扯衣襟, 回头看向手还探在乾坤袋里的君微, 挑眉道:“还愣着, 要不要我再多收拾几个给你瞧热闹?”
君微忙摇头,可是看向身边的鲛人,不免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带一个行动不便的鲛人离开啊……
鲛人指向不远处,君微顺着方向过去,果然在一堆腐烂的海藻堆里找到架破旧生了青苔的木制轮车。
她把轮车推了回来, 那鲛人就扶着车架,吃力地试图攀上座椅。
他的肌肉已经极度萎缩了,有心而无力,几次又重新摔回地面, 君微不忍心, 也顾不上前车之鉴, 上手扶住他的手臂,搭了一把劲, 他这才喘息着坐稳了。
君微搓搓手, 不安地瞄了阎煌一眼。
她知道吃一堑长一智,自己是不该管这鲛人的……奈何,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阎煌瞟了她一眼, 没说话。
鲛人瘦骨嶙峋的手握住木轮,似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抓紧,以至于关节都泛白,“……多谢。”声音清凌凌的, 仿佛冰点的海水,彻骨的寒。
君微意外于对方的声音与模样的巨大反差,“举手之劳而已。”
“走吧,”阎煌背过身,“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君微四顾,才发现明里暗里无数视线都在向他们汇聚而来。那些人……不,现在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人还是罗刹,显然都在蠢蠢欲动,只不过忌惮于阎煌,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走。”阎煌说。
鲛人沉默地转动轮椅,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君微走在他身边,阎煌断后。
三人所经之处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和倒吸口水的声响……幸而,没有一个敢当真上来挑衅。
仍是来时的路,遥遥无期似的,只听见破旧的木轮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可能彻底散架。
“等下。”君微停下脚步,蹲下检查车轱辘。
阎煌抱肘道:“你就不怕被追上?”
“磨刀不误砍柴工,”君微手指滑过轮毂,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何况有你嘛——这车做的不错,只要稍加改进就可以了。”
说着,她已埋头在乾坤袋里翻找,不多时就掏出几节琅山茅竹和小块精铁来。
鲛人静静地看着她,青灰色的眸子里有明明灭灭的光,阎煌则冷眼睇着鲛人,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弧度。
君微将小物件捏在指间,捻了个诀,幻化成极快极其精巧的零件,三两下便嵌入老旧的轮毂里,又附上少许自己的灵力以作润滑。
阎煌道:“你那点灵力,够挥霍的么?”
“灵力是修来的,用完再继续修好了。”君微拍拍手,站起身。
阎煌无奈地垂下眼睫,从前在鬼村超渡亡魂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你试试,看还响不响。”
鲛人依言转动轮子,生涩感果然没了,甚至有如乘风,稍加用力就能轱辘好几圈,“……多谢。”
君微把弄脏了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来景都之前,她本就被阎煌弄得灰头土脸,这一番折腾下来更是一张脸花猫儿似的,可是那鲛人却十分专注地凝着她,像在看什么晶莹剔透的宝贝。
“何必虚情假意。”阎煌将小妖怪拉到身边,顺手把她面上最显眼的一块污渍给揩了,然后看了眼指腹上的脏,毫不犹豫地拉起君微的袖子,擦了擦。
君微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他无可奈何。
鲛人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阎煌,“我是诚心说谢。”
阎煌冷笑,“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有这一声谢,就能保你将来不恩将仇报吗?”
鲛人面无表情,“但尽所能。”
君微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听得云里雾里,但心里明白阎煌是为她好,怕那鲛人又跟前些时日的同伴一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可听明白了?”阎煌问。
“啊?”
“这般信口来的谢,最是无用。”
原来是为了这个。大狐狸似乎十分看不上那些口头的感谢,从前她说道谢,也总惹他不快……
“我喜好弄这些机关物件,修这椅子也是我乐意,与他是否道无关,我也不需要他谢谢。”说完,她背过手,率先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走呀!一会人追上来了。”
阎煌看着她的背影,用极低的声音说:“望执戟公子底线尚存,否则休怪我行事狠毒。”
鲛人扶着轮毂,苍白的面孔不见半点神色变化,缓缓跟上了君微。
长廊终有尽头,走了许久,他们总算重归市井,头上是青天白云,路人也不再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三人匆匆离开了边城,直避入杳无人烟的山林之中才止步。
君微仰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里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饕餮阁。”鲛人说。
饕餮是上古凶兽,食尽天地万物,永不餍足……
君微打了个寒噤,恍惚想到了些什么,却不敢深思。
“若落入罗刹之手,管你的本体是什么,连皮带骨一起吞了便是。”
换言之,被买走的的鲛人一多半都已入了罗刹之腹。
君微大惊,惶惶然看向鲛人,却见他眉眼低垂,一张脸白得几乎不见血色,但手指却死死地掐在木轮上,青筋怒贲。
阎煌扫过两人,“我又救你一命,这一笔你可得记着。”
君微点头,又抬头,“可也是你把我给带进去的啊!”
“还不是为了找他。”
“他?”君微刚刚还在为了意外救出一个鲛人而庆幸,完全没想到阎煌压根就是冲着他才去的饕餮阁,联想到他们前来景都的目的,她会过意来,“莫非他就是……”
不不,不可能!这个鲛人绝对不可能是执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