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这里有些奇怪,”君微静下心,盯着路边的一个长廊,“跟那天的鲛人身上的气息有点像。”
那是个木质的长廊,朝着院落里蜿蜒,用一张波纹的蓝布遮挡着。
街巷有风,但那蓝布却纹丝不动。
阎煌将扇子一合,“进去看看。”
君微跟在他身后,只见他压根没有伸手撩帘子,就穿了过去,她试探着伸出手,仿佛探入了幻境,什么感觉也没有,人就跟着踏进了长廊。
只见阎煌的左右各立着个年轻侍女,浓妆艳抹,低眉顺目的,“公子,请。”
阎煌瞥了君微一眼,抬手用扇子将她揽入怀里,亲昵地附耳道:“跟紧,别丢了。”
君微一愣,但很快配合道:“是……少爷。”
那两个侍女一前一后,阎煌搂着君微走在中间,四人一起顺着长廊往内走。
从外面看,廊子不短,但君微也没想到这长廊竟一眼看不到头,绵长无绝期似的,一路走也不见走到底。
走了两炷香的时间,越发冷了起来。
君微摸了摸手臂,被阎煌察觉了,他手掌凝起灵力,渡了些许热量给她,这才稍稍缓解了冷意。
她本想道谢,一抬头却看见阎煌紧抿的唇。
……他在紧张吗?竟还有能让他紧张的事?
长廊两侧的景致太过单调,仿佛是幻术变出的绵延竹林,毫无变化,以至于君微对究竟走了多久一无所知。
直到最前面的侍女推开了一扇门,他们跟着走出去,两侧的竹林突然就变成了碧蓝水幕,海草与游鱼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
君微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从陆地走入海底——鲛人真正的国度。
路依旧只有一条,随着他们踏进来,走在后面的那个侍女就将门重新关上了。
君微总算清楚了——这两个侍女与其说是陪同,倒不如说是监视。监视他们只许进,不许退。
在那海底通道里又行了许久,突然,眼前毫无征兆的豁然开朗。
就像,有什么结界被突破了。
寂静到诡异的海底世界在扎眼前变成了嘈杂的市井,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而头顶约莫十丈开外的地方仍旧是被隔离的碧蓝海水,眼前则是通往四面八方的长长通路,源源不断的客流从哪些通路里汇入这偌大市集的人潮之中。
长庆城最大的夜市,也不过如此。
只除了,这市集上售卖的东南西北未免太过可怕——
所有人头攒动的摊位上,都放置着几尺高的琉璃柜子,柜子里关着的……全都是鲛人,高矮胖瘦,不一而足。
“怎么会这样?”君微失口道。
就在她开口吐出第一个音节的那一瞬,四面八方的商旅行人突然全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一个、两个……他们一下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原就搂着她没放过的阎煌低下头,在她耳边叹息,“你其实不是金芝妖,而是麻烦精吧。”
那些眼神看得君微毛骨悚然,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大概已经被抽筋剥骨、吃得渣都不剩了的感觉。
“行了,去挑一个,仔细着挑,本少爷可不是什么货色都收。”阎煌勾着她的脖子,领着她往贩售鲛人的摊位走去。
直到那些贪婪的视线近在眼前,君微才发现,竟都是朝着大狐狸去的?!她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本体的缘故才会惹来这些,没成想,这些人在看的竟是阎煌?
大狐狸长得确实俊俏,加上风度翩翩,确实很惹人侧目——但一路走来,也没至于让这么多男人垂涎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狐狸这张嘴,往后追妻跑断腿
☆、饕餮
一个人迎面走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阎煌, 君微甚至看见对方的喉结耸动了一下, 像在咽唾沫。
阎煌眼睛从下而上, 冷冷地一翻,最后落在那人的眉心,杀意凌冽,不加掩饰。
对方像是察觉到实力悬殊,不自在地躲开视线, 加快脚步逃了。
那些黏腻的视线,也随之渐渐散去了,君微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放松了,用极低的声音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看你?”就好像, 他才是唐僧肉似的。
“因为我好看。”
君微一挑眉, 欲言又止。
“你这什么眼神?”阎煌低头, 亲昵地在她耳边说,“我说的不对?”
“对对对, 你说得都对。”君微牙疼似的嘶了一声, “……鲛人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他们要买鲛人干什么,像那天的那个人一样……带回去奴役吗?”
“被奴役怕是算好的了。”阎煌边说着,目光却从两侧关在琉璃柜里的鲛人身上扫过, 一个不漏。
君微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又撇开视线不忍心再看。
这些被关起来的鲛人实在太可怜了,他们分明都是俊俏少年的模样,肤色冷白, 肌肤之下有青涩的血管隐约可见,从脖子直到耳后,青涩越来越重,就像被鳞片所覆盖一般。而他们长长的鱼尾则从青到灰色,颜色深浅不一。
少年鲛人都有着姣好的容貌,出尘的气质,睁开的眼犹如琥珀,倒映着穹隆的碧蓝。
他们的美脆弱而单薄,雌雄莫辨,像是一只手就能轻易掐碎。同样是美,阎煌虽然生得桃花相,下颌线、肩宽与身高却都不会给人阴柔之感,加上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戾气,更叫人不敢轻慢。
忽然,一直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阎煌顿住脚步,眯眼看向旁边的琉璃柜。
比起其他摊位前络绎不绝的看客,这处堪称冷清,几乎无人驻足,大抵是因为这里关着的鲛人少年相比起其他同伴来,实在是逊色得太多。他的肌肤泛着冷青色,没有半点光泽,长长的鱼尾像被抽了骨似的,以古怪的姿态扭曲着。因为垂着头,白色无光的长发遮挡了他的面容和瘦骨嶙峋的上半身——比起其他夜明珠般耀眼的鲛人少年,他显得苍老羸弱,自然不受欢迎。
若是再关在这里,他怕是熬不了多久,就要油尽灯枯了。
“他要撑不住了……”君微扯了扯阎煌的袖子。
她开口的瞬间,那个垂死的鲛人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从凌乱的发丝缝隙里看向她,像迎风的烛火,亮了一瞬。
“不想他死?”阎煌轻描淡写地说,“那就买他好了。”
君微倒是意外了,她本以为大狐狸会怪自己多管闲事的。
“你们要买他?”一个侏儒模样的男人也不知道打哪儿蹦了出来,听说他们要买这鲛人,顿时贪婪地跳上琉璃柜,“他这么丑,为什么要买?”
“闲话少说,开价。”阎煌凝着柜子里已重新伏下身的鲛人。
侏儒眼珠直转,然后伸出三根手指,“三十。”
“你既也说他长得丑,如何还值三十,”阎煌收回视线,“二十。”
侏儒一愣,他本以为这客人看着富贵,不会还价,“二十五,买不买随便你,不买就走吧。”
阎煌低头,在君微头顶蹭了蹭,“你说,本少爷是买还是不买?”
大狐狸……是想买的吧?况且,以这鲛人的怏怏病体,怕是再也没人会买他,岂不是要病死在这儿了?能买回去,找个医馆治一治总是好的。
“买!”
“听你的。”说着,他长指相对,将一簇灵力汇聚在指间。
君微惊道:“等下,刚刚说的二十五,不是银两?”
侏儒不屑道:“当然是二十五年修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用修为作交易!君微看向四周,可那些人看起来都只是普通人而已啊。
侏儒双手捧着,打算接过阎煌的修为,没想到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道光,竟生生把修为球给打落在地。
“这鲛人我要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过来,指着柜子里的鲛人说,“我出一百,归我。”
侏儒没想到这万年卖不出的货色突然就成了抢手摸摸,高兴得顾不上受伤的手,立马颠颠地爬回琉璃柜顶上,奸笑道:“这做生意嘛,价高者得。客官要想买,就加价吧!”
“先来后到啊!”君微不忿地说。
那横刀夺爱的大汉闻言,看了她一眼,先是满眼嫌弃,渐渐的像是看明白了掩在灰头土脸之下的真容,突然嘴一咧,“这小倌,老子也要了。”
侏儒一愣,这小倌可不是他的货物,卖不得啊。
君微先没意识到对方说的小倌是指自己,等对方看向阎煌,言出不逊的说“怎么卖,要多少老子给多少”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脸色潮红,“你!”
阎煌捂住她的额头,拦住气得跳脚的小妖怪,长眸微敛,藏住了锋芒,“她是我的。”
“老子知道是你的,”那人鼻孔出着气,“让给老子,开价多少老子都认!老子就想要这样儿的,比这些长尾巴的东西看着嫩多了。”
说着,他竟咽了口唾沫。
君微胆寒地拽紧了阎煌的袖子,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在安抚。
“收好,遗失不补。”他说着,重新凝起修为幻化的球丢向侏儒,而后不等对方接稳,广袖已卷起一阵风,眨眼将侏儒身下的琉璃柜摧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