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那些阴差阳错,如今的常曦早该母仪天下了,一如曾经的占星所示。
只是,这世上并没有所谓假如。
常曦的陵墓还是魏康领队督建的,错不了。
“没什么,就是认错人而已,”魏康撩开衣摆落座,“你们也坐。”
路三冬坐下了,万如红则走到窗边,朝四下打量了一遍,确定没有人才关上了窗,返回桌边。
“统领,圣上的病,当真凶险到无法早朝的地步吗?”路三冬问。
魏康摆弄着茶盏,“我也有小半个月未曾面圣了,真真假假,现在说不清。”
路三冬说:“我可听小道消息说了,圣上兴许已经——”
万如红呵斥道:“小道消息就别说了,仔细给统领招来祸事!”
路三冬连忙闭嘴,“是,是。”
魏康手中的茶盏起起落落,乒乓作响,“说起来,你们所听到的这些‘小道消息’,指不定还是圣上亲自放出来,专门等着你们口口相传的。”
“大统领的意思是……”万如红小心地推测道,“要传给储君殿下吗?”
魏康一笑,没答。
路三冬啧啧叹道:“说起来咱们这位储君,和前朝太子相比也真不遑多让啊!当年那位太子醉心修道,不理朝纲。如今我们这位倒好,索性浪迹江湖、行踪成谜!这种储君形同虚设的,也难怪圣上终日郁郁寡欢的——”
“休要胡说,”魏康将手中茶盏一丢,“前朝岂可与我朝相提并论?你再这样口无遮拦,迟早惹出祸,多少军功傍身也救不了你的命!”
路三冬不敢争辩,抱着茶碗一通牛饮。
万如红终于明白了,“所以如今圣上佯病,兴许就是为逼储君回朝……”
“也不算佯病。”魏康叹息,“我朝王室毕竟不比前朝的慕容氏,有上古神族血脉庇护,又有琅山神力加持,修仙问道自然得天独厚。到如今,圣上也已逾三百岁,身子骨孱弱些在所难免——外面是谁!?”
两个副将尚未反应过来,魏康已然推开窗户,纵身跃出雅间。
可惜,那个在窗外偷听的人工夫更高一筹,顷刻间就已经不见踪迹了。
以大耀第一勇士闻名天下的进军大统领魏康,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能瞧见。
*** ***
君微坐在大厅里等了许久,也不见阎煌来。
大狐狸说要带她去吃大餐,该不会只是为了诓她换衣裳吧?
正想着,门口有姑娘通传,“阎公子来了。”
君微抬头,刚好看见某人撩起袍摆,不慌不忙地从正门跨进大堂来。
四目相对,阎煌眼中划过一丝讶异。
他是知道这小妖怪长得不错,但到底不过是个十多岁的黄毛丫头,又能有什么风情呢?可这第一眼看见端坐在桌边的小姑娘,他竟也生出些许赞叹来。
说到底,还是风烟波一双巧手吧。
他敛了心神,走上前,“还呆坐着?不吃大餐了?”
原本乖巧可人的小妖怪立刻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半点淑女仪态也无了,“话说在前头,是你请客喔?”她可不想找到先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他讨一大笔钱来还大狐狸的债呀。
……改得了皮囊,改不了骨。
阎煌嫌弃地撇开视线,“我请。”
小妖怪立刻上前,双手抱住他的衣袖,快活地问:“今儿个我们吃什么?”
那亮晶晶的小眼神,仿佛一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阎煌叹了口气,在醉风楼众女子匪夷所思的视线里,被小妖怪抱着手臂走了出去。
……要不是为了养肥,他才不想带着这小吃货到处走。
一点也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为了养肥,才不会带着她。
真不想?
不想。
☆、牢饭
“大狐狸,你虽然嘴坏,但有一点是极好的。”酒足饭饱的君微笑眯眯地说。
此时,阎煌早已放下碗筷,“本少爷的好处多了去了,你发现了哪一点?”
“鼻子尖。”
“……怎讲?”
君微揉着肚子,看了眼桌上的空盘子,夸赞道:“你点的菜都真真儿的好吃,可见你鼻子尖,有吃福呀!”
阎煌嫌弃地撇开视线,不想看她这贪吃的小样儿,“那是你没见过世面,什么都当成宝。”
君微下眼睫,“山里吃的东西没那么多花样。”
阎煌转回视线,正好看见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寂寞,“……当真第一次出来?”
“也不是第一次,”君微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自己的右臂给他看,“七十年前,我不知天高地厚独自跑出山,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藤妖给缠上了。这条给博被藤妖给吞了,花了快五十年才重新长好——你说,我哪儿还敢再出来呀!”
“可你现在不又出来了么。”
“这次是为了救先生啊!”
阎煌摸着茶碗的边缘,“不是说你家先生原本就常常在外游历吗,走便走了,何必大惊小怪?”
“从前先生最多百日一定会回来考察我的修行,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一年不归的。”
“百日,”阎煌随口问道,“那,从前他不在的这百日,你都做些什么?”
“看书,研究机关,还有……折腾琅山的神兽们呀。”君微想起在琅山的岁月,不由带了些笑,“现在我出来了,獙老他们一定觉得世界清静了。”
此刻她未戴轻纱,小脸因为酒气红扑扑的,笑起来也格外甜。
有那么一瞬,阎煌觉得她长大了。
但很快,他就甩开了这个念头——这才不过大半个月而已,就算长大也没这么快的,定然是自己想多了。
“一个人在山里,不寂寞么?”
“不寂寞,”想了想,君微顿住了,再开口有些迟疑,“可是,这次回去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
君微抬眼,带了三分醉意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阎煌与她静静地对视了片刻,才问:“我在问你,为什么?”
君微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因为山里没人像你这样跟我说话。”
说完,她甜甜地朝他笑了笑。
阎煌一怔,端起酒盏放到嘴边,要喝才发现是空杯,只好又重新放下来,给自己斟满,仰头饮下。
果酒香甜,小妖怪喝起来也没个数,不多时就被放倒了,兀自趴在桌上睡沉了。
阎煌靠在椅背,长指依次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君微忽闪的睫毛上。
山中寂寞,她知道。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只不过,这种寂寞方能护得平安。人世固然繁华,却也危机四伏,就算是他,不也暗藏杀心吗?
“客官,可还有别的要点?”小二忐忑地走上前来,“小店这就要关张打烊啦。”
“有,”阎煌拿扇柄指着睡熟的小妖怪,“把她喊醒。”
小二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在那锭银子的面儿上弯下腰来招呼,“姑娘,该起了。时候不早啦,回去睡吧。”
一动不动,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姑娘?姑娘,这天凉,再睡仔细要受凉,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小二还想再接再厉,忽然看见伏在桌边的小姑娘猛地抬起头来,气势汹汹地一拳就要招呼过来。
还好,她的动作慢,拳也没力道,小二狼狈地躲开了,又气又无语,上前来就要掰扯她的袖子理论。
手还没碰到对方的白袖子,就被扇柄格挡了。
“公子,小的……小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喊醒姑娘而已。”面对那双冷得掉冰渣的丹凤眼,小二的求生欲瞬间满格。
“出去。”
小二如蒙大赦,一把抓走银子,脚底抹油跑了。
阎煌将扇子插|入腰间,两根手指戳了戳小妖怪的脸蛋。
“獙老别闹……我还没睡饱……”君微转过脸,后脑勺朝他。
这小妖怪,还真是贪睡得很。
阎煌吐出一口气,索性不在喊她,伸手将人一拉,正要抱起来,小妖怪居然又故技重施,挥出拳头来。
他一手握住了她的拳。
“……花拳绣腿,也敢到处乱跑。”他嫌弃地松开小手,将小妖怪打横抱起。
君微的手被他箍住了,挣扎不得,动了几下,发现其实这样也能睡,也就不再扑腾了,头一歪靠在阎煌肩头,继续睡大觉了。
阎煌抱着人出了酒庄,还未踏下台阶,就被两柄交叠的长刀挡住了去路。
他长眸一挑。
挡路的两人是衙役,本来气势汹汹,却被他这一瞥弄得气焰跌了大半,不像出来捉人的,倒像是被人审问似的。
“……那个,今日清晨,两位可是去过城中龙凤观?”
阎煌想也不想,“未曾。”
差人无语,“撒谎!有人见过你俩天还不亮就潜入观内,香客抵达之时,你俩又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这样啊。”阎煌沉吟。
原来有目击者,看来不好赖了。
“好像是去过,怎么?神像被窃了?”
衙役的脸彻底黑了,“胡言乱语!是道馆里有人被杀,本差特来捉嫌犯回府问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