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小野背对着她,唇边微微勾起,心想果然适当的摆摆架子有利于博取客户信任。
“你真的能帮我吗?”秦素珍拉着她衣袖努力确认道,冰冷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
棠小野点点头,转过身,重新在她对面坐下。
终于,这一次,秦素珍没有再隐瞒。
***
三个月前,一场车祸让秦素珍住进了医院。
醒来后,她的人生完全变了样。
首先是镜子中的自己面容不一样了,垫高过的鼻梁、专门开过的眼角和填满玻尿酸的苹果肌……
接着是年龄。她明明记得自己不久前才和丈夫一起庆祝了25岁生日,一夜之间,身份证上显示自己已经35岁,日历也变成了陌生的年份。
医生说她是车祸导致的脑部记忆受损,慢慢会恢复的。
可是关于这10年的一切,她都想不起来。
看着照片、视频里那个长袖善舞、光芒璀璨的秦素珍,像是一个顶着自己容貌、过着截然不同人生的陌生人。
大梦一场,世事皆异。
她自己变了倒不要紧,最可怕的是,丈夫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女儿无意中提过一次,他为了研究一项机密级的课题任务,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离开了□□年之久,以至于剩下的人似乎全然忘记了戴教授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至于她女儿的戴丝绮,不久前从英国留学回来后,从她记忆中内敛羞涩的小女孩,变成了爱说爱笑的交际花,像一株温柔腼腆的含羞草变成了肆意张扬的红玫瑰,耀眼得让人害怕。
戴丝绮回国后随手在网上开了个直播间,一下子就成了千万粉丝级别的网红女主播。
女儿的明媚张扬,让身为母亲的她感到陌生。
对,陌生!
秦素珍对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这种陌生里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私底下去看过几次医生,医生说她病了,给她开药,给她辅导……但接受了那么多治疗,她还是无法接受十年全无记忆、丈夫不知所踪、女儿判若两人的事实。
曾经的亲朋好友都知道她病了,按照医生和女儿的嘱咐,纷纷避着她、远着她,以免她再受刺激。
连家里保姆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只能每天晚上睡前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借着水声的掩护,对着镜子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没疯我没疯。
棠小野在本子上一一记下秦素珍说的话,“你觉得,你丈夫到底有可能去了哪里?”
“我老公是动物学教授,常常为了科研上山下海、天南地北的跑,有时候还带着我一起。”秦素珍回忆着自己的丈夫,眼里一片深情怀念:“他会出远门,但他绝不会一声不吭就跑掉。”
“离开了七八年都音讯全无?会不会有可能……”
“不,不可能,”秦素珍害怕她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抢着说:“我冥冥之中觉得他一定还活在世上,他不可能扔下我一个人。”
“他的照片有吗?”
秦素珍点点头,起身从餐桌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相框。
棠小野对着戴教授的照片研究了一会,抬起头:“你说得对,他还活着。”
照片上的人物并没有死亡气息。
她的手覆在照片上,闭上眼再次感知了一下,虽然戴教授还在人世,但他处境,似乎并不乐观。
因为她透过照片人物眼睛所能看到的,全是黑暗。
***
棠小野关于戴教授还活着的断言,让秦素珍既欣慰又激动。
而且更让秦素珍意外的是,棠小野相信她丢失了10年记忆的事。
秦素珍能感受出来,棠小野的相信,和心理医生口中的“相信”不一样。
但棠小野也叮嘱她:“我和你谈话的内容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包括你女儿。”
秦素珍点点头,“这10年发生的事,不记得也罢,但求你,一定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她以一个妻子的身份恳切道。
棠小野拍了拍她手背,算作安慰。
她有种直觉,戴教授的失踪,和秦素珍10年记忆的缺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
棠小野心事重重辞别了戴家。
从电梯出来,她脑海里仍然在想秦素珍的事,大堂的玻璃门外,午后温暖的阳光照耀大地,一辆银色跑车从门外经过。
戴丝绮戴着墨镜坐在驾驶座上,而她身旁的男人,竟然是容榉!
棠小野愣了愣。
他早上还说今天有事不能陪她,结果一转眼跑出门和别的女人约会?
而且还笑得这么开心?
跑车飞驰着,绝尘而去。
棠小野瞬间醋火攻心,掏出手机想直接打过去劈头盖脸臭骂他一顿,电话嘟嘟两声后她又急急按掉。
她不能就这样打给他!
他约会就约会,她紧张做什么?
棠小野将手机扔回包里,深呼吸,再深呼吸。
不,不对。她现在不仅是紧张,她还很生气。
那是一种遭人背叛的生气!
容榉你个渣男,吃我的喝我的,我罩了你这么久,好好的忠犬你不当,偏要和一只花蝴蝶勾勾搭搭。
是我棠小野年老力衰扛不动刀了,还是你要飘到天上和太阳肩并肩了?
***
棠小野沉着脸,带着一肚子心事,和另一肚子怒火,在路边报刊亭买了罐口香糖。
几个房产中介在路边抽烟骂娘,她不会像男人一样抽烟,发泄只能靠嚼口香糖。
“姑娘,你钱还没给呢。”报刊亭老板喊住她。
棠小野回过神来,掏出钱递了过去,转身想走。
“姑娘还没找钱呢。”报刊亭老板又喊住了她。
棠小野讪讪转回身,没想到报刊亭老板第三次喊住了她:“姑娘,你口香糖忘拿了。”
她接过那罐益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菜头早早下班回到家,听见棠小野开门的声音,他在厨房里扯着嗓子告诉她公子今晚不回家吃饭。
棠小野讷讷地应了声“知道了”,瘫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
这样瘫着也不是办法……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容榉的聊天框。
“渣男,你到底要在外面浪到什么时候?”
打完最后一个问号,她摇摇头,这种质问的语气太明显了!不妥不妥。
她把整句话删了,改成:“在干嘛呢?”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他还没回,她又发了一个乖巧宝宝抽小皮鞭的表情。
……
五分钟后,棠小野从厨房门后探出半个脑袋:“菜头,我们家WIFI坏了吗?”
菜头表示WIFI好着呢,他蹲马桶看剧从来没卡过。
“是吗?”棠小野举高了手机,又下拉刷新了几遍微信。
菜头一个小眼神瞥过来:“公子没回你信息?”
棠小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把收起手机瞪着菜头:“谁他妈在等他信息,他大爷的以为自己是谁呢?草!”
菜头“哇”了一声,道:“你从前也说脏话,但一次性说这么多脏话,还是头一回。”
别说,还有点过瘾。
“你要是想付费挨骂就直说,只要998,我包你爽到不能呼吸。”
“是不是公子让你生气了?”
“才没有,他以为自己是谁,想让我生气就生气?”
菜头更笃定了,道:“你果然是因为公子生气了。”
棠小野小拳头咯咯作响,“不要逼我殴打老年人。”
菜头明显很久没挨揍,皮痒痒得厉害,“你是不是看到我家公子和别的漂亮女人在一起,心生恨意?”
他端着一副沧桑深沉的过来人语气,摇了摇手指继续道:“人家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柔情似水,你就别做棒打鸳鸯的事了。俗话说得好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
“婚”字还没说完,菜头脑袋就狠狠挨了一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棠小野掂了掂手里的小煎锅,皮笑肉不笑。
第四十八章
虽然菜头说的话不中听,但他说得对,她不该做棒打鸳鸯的事。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棠小野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过的事。
她手心握着那枚玉佩,喃喃自语着:“你爱和谁约会就和谁约会吧,我才管不着呢,我也不想管。”
自言自语了半天,她伸手关灯,忽然手机叮咚一声,是微信的声音。
她眼里亮光一闪,急急忙忙坐起身,一把抓过手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屏幕。
然后她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什么嘛,微信运动你大晚上的叮咚什么鬼,害的她以为是容榉终于回信息了呢。
望着静如死水的聊天框,她犹豫了半天,忍不住又输入道:“你在哪里?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发完之后,手机安安静静的,又是没有回复。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一扔,重新把自己埋进床上。
“叩叩叩”,卧室响起了敲门声,她疑惑地起身开门,容榉举着手机站在门外。
他唇边笑意盈然,垂眸望着她,依然是她熟悉的那双澄澈眼眸,只是神色隐隐有些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