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打发走了身边人,娱乐时间结束了。他一双乌黑的圆眼睛沉沉看着白且惠,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到底怎么了?”
白且惠左右为难。她也像彭从昀一样,不愿拿重要的人冒一丁点险。她怕旅知道真相,灰心丧气,激得体内毒提早发作。
旅一手抬起她下巴,他很突然地俯下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白且惠怔怔看着他。
旅道:“你不喜欢我待巴美人好吗?只要你说,明天起我便可以不再见她。”
这次白且惠明白了,旅把她的失魂落魄误解成对巴雪雱的妒忌了。之前确实是。他有意织网,她一开始便黏在他吐出的网丝上,自然随他的心意起伏。但现在,她顾不得这些小儿女情怀了。
白且惠紧紧抓着旅的袖子,她多么希望两人间的问题仅限于巴雪雱们。她受够死亡的阴影时时在身边游移,趁她一个不注意,就要拉旅落于无边黑暗中了。她真的受够了。
白且惠对着旅嚎啕大哭起来。旅诧异地看着她,他欢喜吗?难受吗?好像哪里出了偏差。白且惠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崩溃。
旅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把白且惠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任她哭了个痛快。
白且惠没有放任自己一悲到底,她很快又振作起来。
旅道:“你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吧?”
白且惠拉出他的内袖,擦干净自己脸上泪痕,沙哑地道:“我们碰到了一点挫折,但事情并非没有转机。你要有心理准备,但也不必太过悲观。”她把彭从昀遭不明人士劫持、至今下落不明的事委婉道出。
旅平静地接受了,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白且惠心里已有谱,道:“彭从昀要接着找,但大海捞针,也可能找不到。我还是得去找韩貊。毒是他给胡荑的,解药也得从他那儿拿。”
“韩貊是赵朔心腹,他人在晋国……”
“他跟随大军,现在应该还未到绛州。我出其不意,未必不能再次逮住他。”
旅好笑地看着白且惠一副摩拳擦掌的表情:“你又要把我扔下了?”
白且惠握了握他的手:“彭从云在这里,他的医术在我之上。”
“那你等明天过后再走。”
“那当然,我怎么会错过你接受中原诸侯朝拜的重要时刻?”
二人相视一笑。
这天,白且惠离开旅的寝室后,才突然意识到——旅第一次吻了她。
——————
次日一大早,旅起床,沐浴更衣,简单饮食后,同各路诸侯齐赴来宁台顶,参与无牙主持的祭典仪式。
无牙用玉柄长勺舀出一杯杯金黄色酒,放置祭台上,又亲自拿玉刀宰杀了一头赤色公牛。她杀牛动作宛如烈舞,一刀割断牛喉,然后前窜后跳,左右翻飞,用了一百零七刀,将牛剔出一具干净雪白的骨架。她杀牛时,男女巫师们在旁击鼓而舞。等最后一片牛肉飞离牛骨,鼓乐正好告一段落。
在接下来的编钟伴奏、低吟浅唱中,旅带领各路诸侯端起祭台上的金色酒,滴入自己指尖血。喝了血酒,又吃了生牛肉,盟约结成。
周天子姬瑜着姬满在最后时刻送来一只铜鬲。铜鬲通体漆黑,云雷纹为地,凸雕六只夔龙。楚宫人将旅原先从成周城带回来的三足鼎也运到了辰陵。如此一鼎炊饭,一鼎做龟羊汤。
郑坚新成为楚王同盟,本来还有些别扭,怕别的诸侯笑话自己也屈折于楚国蛮力之下,但见陈蔡两国主君对着旅点头哈腰,行臣见天子之礼,大惊之下,未免又生起不安。他与齐鲁卫三国国君一商议,齐顷公姜无野道:“天子双鼎在此,应是默许楚王所为,我等就当是尊重天子的决定吧。”其余二人点头,索性学陈、蔡双侯,跪彻底了。
酒宴丰盛,按楚俗在每位诸侯身边设立一柴堆及数张几。除了当地牛羊鹿肉,更从楚地运来新鲜的鱼虾蟹龟河豚等水产。席间歌舞游戏,由长教坊一手包办,既别致有趣,又格调高雅。
宴会末了,一巫扮成熊绎的神尸出现,唱唱跳跳,感谢诸侯们来赴宴。诸侯们尽管半醉,也不敢对这位开创了楚国的先祖不敬,一认出“他”后,忙向“他”作揖行礼。陈侯喝醉,更是一头扑倒在神尸脚下,大哭道:“寡人若无大王,今日还不知流落到何处。大王,大王啊,你就是寡人的再生父母!”
旅没有坚持到宴会结束,这一段插曲后来经由他人之口,才转入他耳中。他这天只喝了两杯水酒,看到白且惠离席,便跟在她后面走了。
他没去白且惠居处,而是回到自己寝室。白天窗子大开,他负手立在窗前,看外面湖光山色。阴沉沉的天,湖水也一并没有了颜色,清澈得可以望见底下的葑草水藻。一群绿头鸭在水上觅食,忽而翘尾沉头,潜入水中;忽而伸脖摆蹼,拉出水线,精神得了不得。一条小船出现在湖面上,野鸭大概见惯了,淡定得很。
“旅。”身后有人叫他。
白且惠换下出席时的巫女装,换了身短衣长裤的利落打扮。她头发盘起来,又戴了斗笠,乍一看像个刚成年的小男孩。她平时出门经常这么打扮吗?他不知道。他已经不知道她太多事情了。
旅道:“你又要走了吗?你每次离开,我都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
旅淡淡一笑,看了看她,再次低头吻上去。这次,没有浅尝辄止,他们都用尽力气想要进入对方的领地,让彼此血肉相连。
这本来是件很容易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过这么久才走到这一步。
白且惠沉醉在与另一个人无隙融合的美好中,心中只愿这一刻日月恒止,星辰静滞。但她还是被一股比她更坚定的意志推开了,旅的声音带着古怪的苦涩和嘲弄,在她头上响起,他道:“你怎么不推开我了?我快要死了,你才知道同情我。”
白且惠抬头,旅已经背对她看着窗外,他道:“要走快走!”
白且惠走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随便你怎么说。不准自暴自弃,一定等到我回来!答应我!”
旅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可你也别让我等太久,等成千年老鳖了。”
白且惠“噗嗤”一笑,轻轻捶了他一拳,柔声道:“还是爱胡说八道。”
旅站在窗边,目送湖上小舟远去。白且惠只带了一个小悦。小悦摇橹,她站在船尾,双手大摇大摆向他道别。
他没见她这般活泼热情过。她仿佛在燃烧自己,照亮他们最后的路程。
第78章 第四回之得来全不费工
韩貊这次气坏了。他先是在战场上意外遭擒;接着又被死对头救下, 兵败回晋,连赵朔也指责他太过大意,老马失蹄, 竟挫于两个女人之手。
韩貊不知道是不是心虚, 总觉得他回归后,赵朔就不怎么愿见他,而对胡荑,却和颜悦色许多。
他一个人生着闷气, 未到绛州, 人先病了。他本想强忍,谁知路上停车去撒尿, 他脚一软,栽倒在草丛里,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 晋大队已出发。他换了个姿势, 仰天躺在草丛中,鼻子里飘来一阵一阵的臊臭气。他的童仆之思在旁边踢着石子,自己跟自己玩得开心。
他叫了声“之思”, 嗓子里好像有人在磨枪。
之思忙跑过来,蹲下看他,笑呵呵地道:“你醒了?相国说让你在这附近找个地方歇几天,等病好了再回绛州。”
“相国还说其它什么了?”
“没说其它什么了。”
韩貊又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 身子冷得发抖。眼看天色一点点黑下来, 他硬撑着爬起来,一手搭在之思肩上, 靠着他艰难往前走。
他记得前面不远有一个城镇。山路崎岖,一大一小走到日落月升, 才看到了曲沃灯火。
几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过,韩貊心中一酸,举袖抹了抹眼泪。他不怪赵朔无情。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谁打了败仗兴高采烈呢?何况,有人时不时在他耳边说自己坏话。赵朔平时不理会,一旦遇挫,那些话难免不占据心头,成为射向他的箭石。他最大的错,是当初不该将胡荑这条白眼狼引入赵家。
从百家灯火处忽然来了一辆车,车夫遥遥叫道:“是韩先生吗?”
之思大声回道:“是的,你是谁?”
“我受人之托,来接韩先生去我家休息。”
之思大喜,对韩貊道:“先生,有人来接我们了!”他眨眨眼,又疑惑道,“先生,你哭啦?”
韩貊难掩喜悦之情,揉眼道:“是啊,先生走不动了。”
之思笑着刮脸羞他:“先生这么大人了,不羞不羞!”
然而韩貊还是高兴早了。
车子把他们拉到城南一处独立院落。朝街一栋二层楼房大门关着,门上挂了“钱家染坊”的牌子。里面隔了一个小院,东西向并排三间平房,正中一间是客堂。胡荑和她两个徒弟济髦、誉髦正坐在这里吃饭后茶。
车夫把韩貊主仆送进来,从济髦处领了一贯钱,向胡荑打了招呼,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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