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负羁是率先冲进荥阳城的将领。依楚军旧例,先入城的便能获享当地封邑。他颇不服气,提议道:“大王若担心郑君,何不杀了干净?至于郑民,一时不服是有的,但只需从小教导他们的孩子学楚语、习楚俗,将来还怕扭转不过来吗?”
旅就他的话想了片刻,心里是认同的,但他仍摇头道:“不能杀郑君。寡人称伯,是要诸侯甘心跟随,不是要他们一个个脑袋落地。”
众将听到“称伯”二字,便不敢多语了。
当晚,旅在白且惠为自己按摩时忍不住叹气,透露了真心。他倒的确想杀了郑坚,以熊负羁所说之法治理郑国,免得郑以后在楚、晋之间反反复复,但他实在是怕没有时间了。
白且惠重重捏了他一把,阻止他说下去。
旅龇了龇牙,抗议道:“我连话也不能说了?”
白且惠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这种丧气话。”
“我不信你能猜到我心里想什么,不然你说说看。”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你根本不知道。你说说看!”
“不说。”
“说说看嘛!”
白且惠被缠得没法,只好委委屈屈地道:“若照熊负羁这法子,其他中原诸侯畏惧你,也许会联合起来对付楚国。你虽不惧他们联手,但逐个击破,耗时费日。你称伯之事,又不知要拖到几时。反之,放郑君一马,虽然以后会带给楚国些烦恼,但中原诸侯本来畏楚,只教有后路可退,必定择易弃难,立即捧你为伯。你担心毒发,自是希望越快称伯越好,对不对?”
她一说完,旅便为她鼓掌,随即又叹气:“我这么做,可真有点对不起负羁。”
白且惠让他别乱动,她道:“你会有时间的,你会有许多许多时间的!”
旅道:“我现在就觉得有许多时间了。晋军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别急,会来的。”
巴雪雱在门口探头探脑,文茵一脸为难:“巴美人,今天已经太晚,而且大王也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帐打扰他治疗。巴美人,你行行好,先回去吧。”
巴雪雱又站了会儿,忽然将手上一包东西扔向文茵,文茵手忙脚乱地接住。巴雪雱道:“大王说想去彩石滩看看,但没有时间,这是我从彩石滩捡回来的石头,你拿给他吧。”
她说完,昂头走了。
小悦走进走出,坐立不安。无牙让她进来好好坐着:“你走来走去,走得我头都晕了。”
小悦气道:“这个时候了,她还没回来,你就不着急吗?”
无牙知道她说谁,好笑道:“这么点路,她自己知道怎么回来。”
小悦见她不能领会,又不好直说,她一甩手,道:“我去接她!”
无牙摇摇头,继续挑灯看书。她这次不用跟来的,之所以来,全为了多亲近白且惠,也让她多一个顺手的人使唤。只是她没料到,会这样闲。晋军,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啊?
小悦低头走着,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长。她想起有一次她和白且惠两人夜诊完回家,也是这样的月色,拉了两条这样的瘦长黑影。
她们那天看的病人,身体的同一部位反复生瘤,割了长,长了割,割了又长。白且惠说,有些人体质如此,身体内外环境,决定了会反复得同一种病。治不好的。
小悦已经看见文茵,也看到了正走开的巴雪雱,她想:“当初就不该让她回来,哪怕撒泼耍赖、寻死觅活,也该拖住她。楚王活不了多久了,但愿她还没重陷进去——晋军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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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晋军到来,但真心盼着他们来的没几个。郑君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浩劫,用尽力气,踩踏自尊,才赢得了生机。他不确定是否还希望晋军来。楚军已占领荥阳,郑也已经投降,晋军现在来,只不过把郑陷入进退两难之境而已。
楚军大部分将领也不希望碰到晋军。两虎相斗,无论输赢,必有损伤。他们近十年中挑战过晋两次,都失败了。这次袭郑,本来做好了与晋力拼的准备,但仗打得太顺,一股风似地拿下荥阳。郑君已投降,并释放苟琢章家人,与楚约定交付年贡。那为什么不就此风光离开呢?
但无论是盼望是不盼望,晋军在楚入荥阳城十日后,还是出现在了黄河彼岸。
前方探子将晋军的消息报告给旅和诸位楚将。
晋人这次由荀林父带队,声势浩大。甲士十万,上下三军。荀林父自将中军,先谷副之。士会将上军,郤克副之。赵朔将下军,栾书副之。此外,赵同、赵括、赵旃等一干猛将皆在列。
旅问诸将准备好了没有。出乎他意料,蒍敖第一个上来道:“晋自文公重耳以来,便为中原诸侯之首。现晋君欲扶荀氏以分赵家之权,但多数旧臣不服,晋君急需一场荀氏领导的对外大胜仗,来稳定朝局,所以此次有备而来,精英尽出,锋芒锐不可当。大王伐郑,是为警示诸侯。如今郑已降楚,任务可谓圆满完成,不如离开,既避晋锋芒,又享郑胜果。”
侧一听急了,怕旅又受他左右,忙道:“我们这次出兵伐郑,早料到晋会派兵来救郑。打的是郑吗?打的就是晋!可晋军一来,我们转头就跑。令尹以为诸侯是傻子,看不出我们怕晋人吗?”
熊负羁也道:“郑国位于楚、晋之间,它一小国,非侍楚即侍晋。郑君现选择侍楚,不过是楚力强,但我们一见晋军就跑,强弱分明,我们一走,他还不回头侍晋吗?不但这场仗白打了,反叫中原诸侯明白了楚晋谁弱谁强。避锋芒是真,享胜果?呵呵,未必吧。”
旅见众将群情激愤,让他们别吵,主战主和,各自拿笔在手心上写一字,然后排队到他面前展示。
诸将纷纷写了字,依言到旅面前给他看。
旅本来以为主战者必定多,哪知双方势均力敌,逐一数算,还是主和的人更多。蒍敖之外,连尹襄老、婴齐、蔡鸠居、屈荡、潘党、乐伯等十余人也主和。
旅点点头,道:“多数人主战,寡人明白了。”
蒍敖似还要说什么,旅已经站起来,让文茵将一大张牛皮地图铺在长桌上。地图上显示的,便是这一带的山川地理位置。图上“三角”代表晋军,“圆”代表楚军。晋三军如何布置进攻,楚上下如何应对反扑,画得分明而详尽。
这下大家心里都明白了:他们的大王对这一战是势在必得。刚才跟风主张和解的,不免心下惴惴。
同一时间,在晋中军主将荀林父的营帐内,也爆发了一场关于战还是和的激辩。
郤克为首的一派人认为:楚王亲自领兵,以破竹之势拿下郑都城,然后以逸待劳,等他们过来,双方正面相抗,晋讨不了好去。何况,郑待晋救不及,已降了楚国。是他们援救不及时,对不起郑人,又何必再挑起战祸,让郑君民为难呢?
先谷一派则认为:郑君因为久等晋援不至才降楚,如今晋至,又见楚就跑,是摆明了畏楚,从此失去郑不说,天下诸侯,谁还愿继续依附于晋?这仗关系到今后晋、楚谁能伯诸侯,非打不可。
荀林父公正地听取了双方意见。他没马上做出决断,但态度上似已倾向于郤克。
先谷不干了,他嚷嚷道:“元帅若不欲出兵战楚,请允许我自带一队人马去迎战楚人!”
荀林父皱眉:“楚王烧水热锅,你们这些人去,是等不及跳到他锅中当人口中肉糜吗?应有不战而胜之法。”
先谷怒道:“又要谈判吗?荆蛮凶悍,可不吃这套。大丈夫死则死尔。我若不去,楚人还以为偌大的晋国,如今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连一个敢战的血性男儿也无呢。”
他说完也不管荀林父,转身便离开帅帐。
第75章 第四回之失控
先谷离开帅帐后, 便去找赵同、赵括兄弟。赵家兄弟见他一脸怒气,忙问端的,听说后, 比他更愤怒。
先谷道:“元帅在晋国时把话说得漂亮, 一见楚兵威势,便吓破了胆。随他如何决断,我已准备带自己的人马先渡黄河,叫战楚人。你们跟不跟我去?”
赵家兄弟异口同声地道:“去去去!怎么不去?晋国男儿当如此!”
荀林父在帐内和诸将商议, 双方依旧分为两派, 争执不休。突然,司马韩厥从外进来, 道:“我刚听人报:先谷同赵同、赵括二人领着一股人马往黄河边去了。是元帅的命令吗?”
荀林父大惊失色,叫道:“他们自不量力,这是仗着一腔孤勇, 要迎战楚军去了!”
韩厥一惊, 立马出帐道:“我去追他们回来!”
荀林父如坐针毡,士会拉拉他袖角,向他使了个眼色。
荀林父会意, 找了个借口离开帅帐。士会跟着他出来。荀林父道:“先谷鲁莽,你看这事如何是好?他带的是精兵,若一开战便全军覆灭,我回去怎么向主君交代?”
士会冷笑:“他是个蠢材, 当了赵家兄弟的枪。他们离开帅帐足有一个时辰了, 我看韩厥追不回人来。为今之计,只有悉起三军, 一同渡河,一旦与楚人交战, 无论输赢,大伙儿一块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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