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舜缓缓点头:“那我在外面等你。”
*
别墅一楼很高,宽阔的两扇大门紧闭,欧式的宗教性雕花突出平面,衣服的縠纹早被岁月磨平。
钟冉按下墙面门铃,滴滴几声电音后,白卉支吾着问道:“你,你咋回事儿啊?怎么进的外门?”
“白小姐,我没有恶意。”钟冉平静回答,“甚至可以说,我是给你送钱来的。”
对讲器的窸窣杂音消失,玄关响起拖鞋的哒哒声。
接着,大门缓缓开启,一个瘦高的女人站在门边。她有双和佟曼娇极像的凤眼,原生的五官很是浓烈,只需加深眉毛点红双唇,便能惊艳四座。可惜……
她的妆容看着十分廉价,劣质的棕色眉粉不甚均匀地延续着断眉,稀疏绒毛像黄土地里烧灼的三两焦木。而本应红润的嘴唇透露病态的苍白,深凹的眼窝倒像重疾缠身。
白卉裹紧黑色羽绒服:“你到底是谁?”钟冉露出微笑:“你就理解为…我能通灵吧。”
这种颠覆常理的说法显然难以服人,白卉半信半疑:“我怎么信你?”
“你父亲卧室是不是有个保险柜,你们不知道密码,所以至今未能打开?”
白卉嘴角动了动:“你…真的能通灵?”
钟冉点头。
“那…”白卉下意识张望庭院,“我爸还是我妈…?”
“都在。”钟冉放轻声音,生怕吓着她。白卉却没表现出过多的震惊,她将门缝开大:“那就请您进来吧。”
“等等。”钟冉补充到,“我还有个同伴在外面。”
*
白卉领着二人来到客厅,三层高的小洋楼除了她,连个人影都不见。
钟冉四处张望,蓦地瞥见两团灯光。她定睛去看,那白光发自烛状小电灯;小灯各居左右,中央整齐摆着三个牌位,黑底金字,在亮色装潢中十分惹眼,看得人心底发怵。
白卉毫不在意地指向牌位:“我爸,我妈,我哥。”钟冉疑惑到:“你还有哥哥?”
白卉摇了摇头:“同父异母的哥哥。”
不知怎的,钟冉想起那晚长谈时,佟曼娇说过的话──“…我曾不择手段上位,插足别人家庭,杀害别人儿子…”
卫舜拉拉衣袖将她的意识唤回,白卉自顾往墙后穿行,钟冉赶紧跟上。
没走多远,钟冉听见带着背景乐的说话声。屏幕荧光晃入眼帘,她下意识眨眼,却见白卉并未上楼,而是转去了楼梯旁。
钟冉这才发现,正对电视与沙发持平的地方有架锃亮的轮椅。轮椅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背对众人,一动不动窝在那里。
白卉俯身冲老人说了几句,老人半点动静也没给,白卉却似习惯了她的反应,直腰走回楼梯。
钟冉扬起下颌:“她是……?”
“我爸的正妻夏琴…”白卉突然捂嘴咳嗽几声,缓过气后才说,“前些年脑子出了问题,很多事记不清了,现在谁都不认得。”
钟冉抻直脖子望去。老人背影佝偻,搭在扶手的五指微有动弹,头渐渐扭向漆黑的窗外:
“又要下雨了。”
她的声音细弱蚊呐,三人并未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好像抽了,莫名没了好几个…
第81章 081 雨夜
白卉拿出大串锈迹斑驳的钥匙, 在其中来回翻寻, 终于挑出房间钥匙:“这儿我只打扫过一次, 尔后就再也没碰过。”
久不运转的门轴吱呀呻.吟,一层细灰扑来, 钟冉和卫舜捂着口鼻挥手,直到尘埃落定才跟白卉进门。
屋子很大, 所有家具都被盖了塑料薄布, 薄布此起彼伏高矮不一, 下层精致的器物依稀可见。
白卉揭下墙面薄膜,露出嵌入墙中的保险箱。光滑的金属反折亮光, 看起来不算太旧。
她询问钟冉:“你是说你知道密码?”
钟冉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按白国正的交待转动密码旋钮。
咔哒…锁芯自动弹开,她顺势拉开箱门。里头堆满了纸质文件,看起来倒是丰厚。
白卉面容终于有了波动,她伸手抚过最上层的牛皮纸, 喃喃到:“原来…我爸的不动产证明都在这儿。”她掀起文件套,下头还压着张淡黄信纸, 黑色文字井然有序地排列其中。
“立遗嘱人白国正, 男,63岁, 哈尔滨市人, 现住…”白卉倏忽抬头,“这是我爸的遗嘱?”
钟冉耸肩:“你都不确定,那我就更不确定了。”白卉对她的怀疑瞬间打消, “你做这些目的是…想要报酬还是其他东西?”
钟冉与卫舜对视一眼,她笑道:“报酬就不必了,能借宿一晚吗?你们郊外宾馆有点儿少。”
白卉折起遗嘱:“当然,只是我们家没有佣人,大房子无人打扫,仅剩的干净客房可能堆了杂物。”
钟冉摆手表态:“没关系,我们不介意。”
*
白卉领着他们回到一楼,电视机还亮着,只是那台轮椅不见了。白卉四处张望,终于在窗边发现了夏琴:“阿姨,咋把窗帘拉开了?”
夏琴头颈细微颤动,喉咙发出崩弦二胡般断续又含糊的嗡嗡声。
白卉听不懂,也没有好奇探究,一把拉拢窗帘:“要下雨了,我不喜欢下雨,你也不喜欢,为啥要强迫自己?”
夏琴僵直脖子望着纹丝不动的蕾丝布帘,直到白卉握着手柄推开轮椅,她的视野才有所变化。
白卉蹲在夏琴身旁仰头:“阿姨,我送您回房间睡觉好不?”夏琴没摇头也没点头,目光呆滞地与她对视。
白卉无奈起身:“我先带你们去卧房吧,等会儿再招呼她。”
钟冉一步三回头,试探性问白卉:“她是阿尔兹海默征吗?什么时候得的?”白卉背对着他俩摇头:“具体时间说不上了,得有七八年了,药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她拧开门把:“就这间吧,你们应该…方便一块儿住吧?”
卫舜咧嘴笑道:“方便,方便。”
临走前,白卉貌似随意地交待:“阿姨精神不正常,而且怕下雨,晚上要是有啥动静,你俩不用慌张。”
钟冉和卫舜面面相觑,目送白卉关门离开。
两人整理了一会儿背包,卫舜捧着洗漱用具:“是我先洗还是你先?”
余光瞥见衣柜旁微微露出的鞋尖,钟冉说:“你先去吧,我等你弄完再去。”
厕所水声哗响,钟冉走到衣柜旁,果然看见靠在侧面的佟曼娇:“你来了?不见见你女儿吗?”
佟曼娇讽刺地歪嘴:“也不知卉子和谁学的这么败家,才几年时间,丰厚的家底就被败成了这样。还有那白老头的大老婆,居然疯成这样,真让人唏嘘。”
钟冉四处探看:“白老板呢?”
佟曼娇表情轻松:“不知道,谁管他啊?这些年老黏着我,活着黏死了也黏,他消失我才感觉身体舒畅些。”
钟冉挑眉:“也许人家对你倾注了真感情呢?”
佟曼娇娇笑一声:“小妹妹,真感情在这名利场太难得了,更何况是个沉浮多年的老男人。”她手指纠缠发梢,“最多是见色起意,就算我死了,那也是鬼中拔尖儿。”
钟冉不再搭话,垂头看向手心。
没有金块也没有其他,应该还未彻底消失。
*
墙上挂钟嘀嗒旋动,每一秒都是无法回溯的流逝;时针和分针最终在12集合,秒针渐渐靠近二者。
嗒、嗒、嗒…
钟冉翻了个身,恰好与卫舜对视。
“睡不着吗?”
“嗯…嘘──”
钟冉竖起食指,眼珠斜向外上。彼此静默许久,她轻声开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卫舜皱眉:“好像…下雨了?”
窗外雨点绿叶,顺着叶尖砸入水洼,声音比指针敲得密集,渐渐掩盖了时间的低语。
钟冉定定望着他:“你再听。”
卫舜无意识屏息,尽量将雨声分离。突然,他抬眸看回钟冉,眼神带着点不确定:“有人在说话?”
确切来讲不是说话,更像扯着撕裂的喉咙,发出似哭似笑的叫骂声。那声音在雨里断断续续,却正因它的隐蔽,使得沙哑的嗓音愈发诡秘──
“…当年死乞白赖地求我稀罕你,翻身便寻了下扇儿…”
“你这狗东西,几十年感情挫成灰还攥手里,生怕被揭开你腌臜的面皮!”
“看这宅子空荡荡,妻儿惨死笑兮兮,活该你成轱辘棒子,活该你下阿鼻地狱…”
“哈哈哈哈哈…看看你那魂儿画儿的脏脸,哭得鼻涕都垂进嘴里…”
声声控诉声声凄厉,钟冉没由来一阵瑟缩。卫舜覆上她抓枕头的手,低声询问:“要不我们去看看?”
钟冉犹豫几秒,缓缓点头。
随着房门推开,房外雨声和叫骂声同时变大。卫舜不敢开灯惊动别人,只牵着钟冉摸黑循声。
“死──啊!哈哈哈哈…管你家财万贯,管你左拥右抱,死啊!哈哈哈哈哈…”
卫舜被骇人的大笑惊得手中一紧,几乎忘了拐弯看路,钟冉连忙拉住他,无声地指指墙后。
指尖所指处,正是夏琴看电视的地方。那儿窗户大开,冷风将暖气驱散,蕾丝布帘如鬼魅晃动。若不仔细辨认,黢黑的夜里容易看得人手脚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