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拿出手机,将卫舜一行人的号码记在备忘录里,然后关上电脑,去了二楼角落的房间。
等吧,等着天亮老板娘开门正大光明地出去,或者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能出去了。
山区里的夜晚还是冷的。几声压抑的喷嚏后,钟冉觉得自己莫名的可怜。
这种日子以后还会有,可是还有多久呢?
钟冉缩在墙角蜷起身子,尽量留住体温。不知是不是这些天她遇到太多事,即便是这种困顿的环境,她闭眼竟酝酿出了睡意。
钟冉的头靠在冰冷的墙面,短发擦过脸颊垂在半空,渐渐沉入睡梦。
梦中,从陈灵灵那儿获得的记忆盘旋不去。
钟冉看不到契约之外的灵魂,但她能感到一阵阴冷的存在,并一点点钻入脑海。
眼前走马灯般闪过各种画面。钟冉本以为该是完整的记忆,可当陈灵灵的意识融入她时,她却感受到一片混乱。
如同一张被人撕碎揉皱的纸,钟冉努力探知灵灵的记忆,也只隐约看明白些许。
她以陈灵灵的视角目睹了那人的侵.犯,羞于启齿的经历将陈灵灵推入恐惧的深渊。她害怕亲人知道,害怕同学知道,只有对着心理医生诉说:
“我想我该爱上他的…不然我真的太痛苦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心理医生努力劝慰,也只换来短暂的平静。陈灵灵省钱买了一瓶又一瓶抗抑郁药,将苦药和苦水独自咽下。
终于,在白天受到惊吓后,她从楼上跳了下去。
结束了,但是一切都完了。
陈灵灵睁眼看着上空楼里黑洞洞的窗户,像她又黑又大的瞳仁。那个微胖的身影曾摸着她的眼睛感叹:“真美,就像我喜欢的那个女明星一样。”
瞳孔逐渐散大,她看不见了。
耳边响起女人的惊叫,惊叫停止后,她听到了树叶沙沙的响动,就像小时候妈妈抱着她走过露天长廊时,那温柔安详的入睡曲。
都说死的时候,过去会像电影一样回放。
陈灵灵却没有回放的记忆。
意识渐堕黑暗,周围混沌不明,她感到有什么在身后追逐。恐怖的气息越迫越近,一双无形的手企图攫住心脏,将她的呼吸沉入深深的水潭。
就在陈灵灵挣扎着想扑出深潭时,钟冉冒出水面清醒了过来。
她大睁着眼睛,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说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陈灵灵不堪回首的记忆。
钟冉不明白这些反常的寓意,剧烈擂动的心跳将她拉回现实。她抹了把冷汗,带着暖意的阳光蓦地晃入眼底。
胸口似乎不疼了。
钟冉闻到香气,楼下的老板娘正做着早饭,炊烟在窗外飘散,勾勒出食物的轮廓。坐北朝南的屋子斜斜沐浴在穿透山雾的晨曦中,偶尔,钟冉能听到母鸡勤快地叫唤。
她抻长胳膊松动筋骨,迎着门口光线正大光明地走出去,虽然阳光越炽热力气会越小,可钟冉能感到活着的真实。
活着…真好。
***
何天拿手机对卫舜晃了晃:‘‘定了明天下午的返程票。’’
卫舜点头,试探地问道:‘‘我舅舅他……准备什么时候走?”何天回到:‘‘陈叔打算提前到今天下午入土,入土完就坐火车回去。’’
“这么快吗?”卫舜略略惊讶,“他真是这么决定?灵灵的事…不再查查?”
何天揉揉鼻梁:“他说想早点入土,不想打扰灵灵安息,可能这边避讳惊动死人吧…下葬地也选好了,我给你短信传了。”
说起这个,何天忍不住叹气。好端端一姑娘,前几天还活生生站那儿,怎么转眼就要被土埋了?
他偷眼打量卫舜,也不知卫舜在想什么,就坐那儿一直沉思。
何天不好叨扰,犹豫着问到:‘‘你看…要不咱出去走走?等到时间了我们再去……送送她?’’
卫舜摇头:‘‘我一个人出去吧,我约了人。’’
何天惊讶地挑起眉头。
哈?这当口约人?男的女的啊?卫舜那孙子不是这么胡来吧?
卫舜也没再解释什么,扣紧腰包就出了门。
***
人声鼎沸的饭馆里,卫舜漫不经心地夹着菜,时不时看向对面的张师傅。
张师傅端起自带的酒壶:‘‘有啥子事想问吗?喝酒不?尝尝这壶酒,自家去年酿的,醇得很。’’
卫舜把酒杯凑上去斟满,小咂一口便把酒杯放下:‘‘能给我讲讲您那日见到的熟人吗?’’
张师傅皱眉回忆片刻,才想起他指的是谁。
张师傅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忒奇怪,死人有啥子好了解的撒,还特地请吃饭。你想知道啥子噢?’’
卫舜回道:‘‘您知道的,能记起多少说多少吧…’’
循着手机记下的地址,卫舜来到一家面馆前。张师傅说自己了解的不多,这家面馆的老板是他们的老熟人,店铺也是接手他家的。
卫舜打量着面馆陈设,它的规模并不大,和周围小店一样,店老板就是厨师,再加个收银的总共也就俩人。街市游人不少,尽管没到饭点,馆里还是稀稀落落坐了几桌。
卫舜点了碗腊肉排骨汤面,手指在木筷上来回摩.挲。面端来以后,他借机同老板攀谈:‘‘老板,我几年前来的时候,这里好像是另一个人开的,怎么他不开了?’’
老板愕然,顿了半晌后有些难以启齿:‘‘当时是两兄弟开的,叫钟诚钟义。其中哥哥在地震中遇难了,另一个就离开这里了,听说是一家去了成都。"
卫舜故作惊讶地张大嘴:‘‘那,那个人是不是有个女儿?他女儿呢?’’
老板眼神古怪,卫舜立刻补充说:‘‘我还给那个姑娘说过话,挺灵秀一小姑娘,还给我送了些特产。’’
老板倒是来了兴趣:‘‘说来巧,当时那女娃子好像是上平浪中学,那么点大,在废墟下压了七八天,居然还活着。他家还有个大三岁的男娃,好像是远亲,也是隔了好几天挖出来的,真是命大得很。不过后来那女娃子跟她叔叔一家走了,听说考了个啥子大学,蛮有名的。男娃没那么会读书,高中毕业不久就外出打工了。’’
卫舜凑近老板,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他家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吗?比如……有没有跳大神的?’’
老板顿感莫名,皱眉迟疑着说:‘‘说死人闲话不好,但我认识的钟诚是有点奇怪。两兄弟都是河北的,但好像断了蛮久联系。钟诚一家来后两三年钟义才搬过。之后他和本地人结了婚,两家就一起开店。
虽说这店算合开,但钟诚在家次数很少,说是出门进货,但他家又不是没人送货。而且他好像不是很缺钱,每次回来还给带挺多特产。我家当时与他邻居,经常能收到一点,嘿,天南地北的都有,还蛮有意思的。’’
卫舜觉得心里有什么‘啪嗒’跳出,但一时探究不清,只得先按捺住。
他试探性问道:‘‘你说钟诚罹难了,那他妻子也跟着钟义夫妻离开了吗?还是……’’
老板叹了口气:‘‘唉,那女娃子虽然自己命大,爹妈命却不好,双双去世了,就留她一个人了。’’
卫舜身形一顿,蓦地想起钟冉说过的话。
——‘‘你爸妈不担心吗?’’
——‘‘不会啊,他们不担心。’’
原来他们都去世了。
老板突然想起什么,两撇眉毛耷拉下来:‘‘说到怪事,还有一件,蛮瘆得慌的。’’
第9章 009 入殓
卫舜抬头示意他继续。
老板接着说:‘‘也就那年的事儿,说的蛮玄乎的,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就那年啊,解放军不是来了蛮多大头兵帮忙挖嘛,我当时正躺医院,听几个余震里受伤的兵说的,当时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不定现在上网搜还能搜到。
那时差不多地震后……大概六七天的样子,他们运东西的大头兵白天夜里都运。有一天晚上他们也是开车,经过一片河边树林。树林晓得不?咱山区就是山水多。
有个娃娃兵就说下去方便一下,下去了后没几秒就回来了,慌慌张张还摔了一跤。那几个在车里照看物资的看他不对劲,问他干啥子,他却说自己看到奇怪的东西了,正往这边靠近。
你猜他们看到什么了?’’
卫舜想起张师傅说过的话,嘴唇嗫嚅着:‘‘不…不干净的?’’
老板挑眉:‘‘小伙子上道儿,就是那个,还不止一个,阴兵借道知道不?我也是后来网络普及了上网搜到的,瘆人得很……他们听那小伙子话都说不清,又大晚上可吓人了,立刻想开车跑。结果一扭钥匙,嘿!车熄火了,开不了!
然后他们就缩在车上,等啊等,不久就看到一长列运东西的车,发着绿色荧光。鬼火晓得吧?他们说就那种颜色。
车里装的都是啥子呢?人头啊!将近30辆!还有人……或者也不是人,下车来数数儿。突然瞅见那几个大头兵,小声交谈到:
[他们是吗?]
[不是不是,那些早跑了,有人会去收的,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