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等我…
我现在就回。
*
一路驶来,离开时完整的公路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平缓的土坡被削成尖利的悬崖,耸立的房屋陷入开裂的地面,更别提在屋外哭喊余惊未定的村民。
遍地碎石让卫舜不得不放慢车速,可越是开得慢,心中越是急切。
前方停着许多被压坏的车辆,脸色苍白的行人朝他比着手势,示意不要靠近。
卫舜管不了这些,他直接忽视了警告,越过一片又一片受灾区域。
在搜救队到来之前,幸存的人结成团队清理支离破碎的房屋,时不时会有满身是血的伤者被挖出,或者……死者。
卫舜不敢再看,他一门心思地赶往漳扎旅店。明知道信号可能已被地震破坏,他还是不断按下拨号键,冰冷机械的女声让他的心逐渐下沉。
车终于进了漳扎,但前方道路破坏严重,车辆无法深入。
他将越野随意停在路边,就朝旅店跑去。
一路走来,群众慌张的叫喊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卫舜紧紧抓住手腕的蛟骨链,身上不觉出了许多冷汗。
在损毁的路面艰难行走许久,他终于回到了酒店。房屋早已瓦解坍塌,刷白的墙根暴露出红色坯层,只剩『藏舍人家』的招牌还完整地躺在废墟上。
卫舜紧紧握拳,掌心的温度无法温暖冰冷的手指,更无法温暖冻结的心脏。
周围人问道:“你来找人吗,刚逃出来的人都集中在那里了。”他指着远处亮灯临时避难棚,卫舜顺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棚外站了十几个人,顿时又燃起希望。
他迅速奔跑过去,棚里人都无比平静地看着焦急万分的他。
卫舜仔细找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钟冉,也没有瘦子。
有个女人见他模样紧张,靠近问道:“你是找啥子人吗?”
卫舜点头,那女人好心提议:“那边还有很多伤者,你去找找。”
因为下过暴雨,路面早已泥泞不堪,现在天空还飘着冰凉的雨丝,卫舜走得越发摇晃,好几次差点滑倒。
他终于到达另一间临时避难所,那里躺着许多呻.吟的伤者,无人分神看他。
灯光很暗,他一个个辨别面孔,突然感到裤管被人抓住。
是瘦子?
卫舜蹲下查看他的伤势,瘦子的腿被绷带扎紧,疼痛让他难以成句:“钟,钟冉被埋住了…”
只一句,卫舜几乎停止了呼吸。
瘦子握住他的手腕:“地震,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在大堂。她,她把我推出屋子,我只被门前柱子压住了腿,而她就…“
瘦子见卫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整个人好似丢魂一般,实在不忍细说,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也傻了,没能,照顾好她。你现在赶紧…赶紧过去帮他们一起,兴许能挖出来……”
话未说完,卫舜立刻扔下他折返。
瘦子望着棚外黑洞洞的夜色,悄悄抹了把眼泪。
都怪他这呆脑子,竟让个姑娘来救…若钟冉真出事了,这卫舜肯定得疯掉!
*
卫舜徒手翻着粗砺的砖瓦。
瘦子说话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好坏想法不断交错,折磨得他几近崩溃。
如果真的伤到要害……不,不会的,怎么会这么巧?
不会的…
他一边后怕一边安慰,不知不觉浑身已经透湿,手指也磨出了血泡。
旁边老伯递给他铁锹:“拿着工具挖吧,你这样,人没挖出来,手怕是要废了。”
卫舜接过铁锹,手指捏紧了长棍,半晌没有动作。
老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放弃希望,还没有过黄金时间,搜救队很快就来了。”
砰!卫舜一拳砸上满地砖渣,手指顿时渗出鲜血。
如果,如果我晚一步离开……
卫舜拿铁锹不知疲倦地挖着,雨水淋满了他苍白的脸。
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带她去玩……
手掌的血泡破裂,殷红的血色在木棍留下印记,很快又被雨水冲刷。
如果……我因为她的不舍而留了下来……
“钟冉!”
他哽咽的喉头终于喊出了声。
*
钟冉蹲在还算安全的墙角,拉开被废墟压得变形的拉链,将包里挤碎的瓶罐扔掉,重新整理一遍衣物。
捧着皱巴的红裙,她沉默了许久,仔仔细细将它叠好,与其他衣服一同塞进包里,然后背上受伤的肩膀。
地震发生时,她的穿墙能力及时帮忙躲过了一劫,但肩膀还是不可避免受了伤。因为以前的阴影让她再次受到惊吓,在墙角晕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肩膀的伤口比较深,恢复起来不是那么容易,钟冉只能压住脉搏,尽量不让血流得太多。
瘦子那边…她醒来后不知人去了哪里,但现在不是找瘦子的时候。她本想联系卫舜,可手机依旧是没有信号的状态,这种想法看来很难实现。
得赶紧去个有信号的地方联系上他才行。
路边时不时有担架擦过,她顺手帮忙将伤者移至安全区,活动让发冷的身体恢复体温。
她继续朝灾区外围奔走,突然望见熟悉的车辆。
卫舜……?
她跑近车前,车里却空无一人。
卫舜肯定是去找她了…钟冉急匆匆往回赶,她真没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
心脏一阵突如其来地抽动,她的双腿像灌入千斤铁水动弹不得,喉头也仿佛被什么攫住,接连闭塞的毛孔引得她牙关打颤。
为什么,有种灵魂要脱出的恐惧?
肩膀伤口又开始哗哗地向外渗血,身体的恢复能力明显降低。
这是……怎么回事?
钟冉深吸口气,耳边听到隐约铃铛声。
她眼珠下意识朝四周转了转,并没有看到拿铃铛的人。
难道是幻听?刚才地震时身体受到了未知的伤害?
身后有灯光靠近,钟冉明知道是车灯,却直愣愣站在雨中,如鬼压床一般,清醒却动弹不得。
胸口一阵轻微震动,她本能地低头…
突然,有路人抓住她的衣角并大力将她拉回道旁:“小心!”
钟冉被这么一拉,身体倒能自如活动了。
她感激地望向老婆婆,老婆婆指着驶离的黑色轿车:“你怎么站在道上发呆啊!刚刚太危险了!”
钟冉呆呆转头,刚才过去的轿车尾灯亮起,她能辨出蓝色车牌,是川A的牌号。
钟冉心神恍惚,一时竟忘了同老婆婆道谢。
那辆车接近时,她分明看到指南针晃动起来…而且,不是那种有指向性的摆动,是疯狂而快速地旋转!
钟冉盯着忽然熄火的轿车,耳边再次响起摇铃。突兀的噪音掩盖了嘀嗒雨声,让她头痛欲裂,喉管一波接一波的恶心。
轿车车门缓缓开启,钟冉佝偻着腰强忍痛苦,跌跌撞撞地往回逃离。
卫舜的越野近在眼前,钟冉趴在门边喘气,忽想起卫舜离开时躲闪的眼神,心中涌出隐隐不祥。
他的离开,是不是和自己有关,是不是她闯了什么祸?
雨势已经减小,后视镜面斑驳的水渍变得稀疏;镜框下沿排列齐整的雨滴,间或落砸在钟冉鞋面,慢慢润湿她的脚尖。
她侧过脸,无意瞥见后视镜中的自己,指端忽然颤抖──
是蛊…
她睁大眼睛,黑色的眼球盘旋着乌紫色膨隆血管,像从树根探出攫取性命的枝条。
是蛊…是蛊毒!
*
卫舜带着满身泥水往停车处走去,一阵阵恐惧和悲哀敲打着他的神经。
钟冉……
余光突然晃到后视镜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接近。
是圈在风雨中飘荡的头绳。
卫舜似哭似笑地看着头绳,雨水被修长的睫毛拦住,然后越积越多,最终模糊了视线。
你没事…太好了。
卫舜与晃荡的头绳沉默相对,独立良久后,雨终于停了。
卫舜抬头望着黑暗的天空,竟不知该作何想法。
欣慰,不解,甚至恼恨…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跨入越野,将头绳扔上副驾,然后猛地关紧车门。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你果然还是不需要我吗?
卫舜把座椅调低,颓废地躺倒。手机还停留在拨号界面,金属外壳的温度与车外空气一样冰冷,他却越握越紧。
为什么每次都是不告而别?
是觉得他很好耍,还是觉得自己太聪明?
卫舜只手盖住双眼,沉声叹了口气。
*
钟冉踉跄着走出人群密集区域,神智异常恍惚,接连撞上好些路人。有人试图拦住她,“妹崽?没事吧?要不要去救援处休息一下…”
声音听着缥缈遥远,钟冉掀起眼皮瞟了那人一眼,那人顿时噤声愣神。
钟冉拂开他的手继续前行,见到一辆刚卸完物资的货车,旁若无人地爬进车厢。
她瘫倒在车板,带着潮意的冰冷侵袭全身,却让她陷入了昏昏沉睡。
如是过了半晌,有人踏入车厢叫唤:“小姑娘,小姑娘…”
钟冉勉强睁眼,司机问到:“怎么了小姑娘?需要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