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在笑,却红了眼圈,“我以为,如果一直找一直找,哪怕找到我躺进棺材,只要有一口气,总能找到他的…可我没想到…”
声音被呜咽吞入喉中,一字一句都变得模糊,“不是我先找不动,而是他已经死了…他死了!”
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人,此时不过是个痛失爱子的垂暮老人,放弃了一切颜面和自尊,在卫舜眼前,剖开自己心底最痛苦最脆弱的一面。
卫舜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手指纠结地绞在一处。
蒋爷陷入漫长的沉默,许久才重新抬头:“说说看,你怎么找到的?”
卫舜垂眼:“那天…去找你手下绑架的一个孩子,路上被树根绊倒,正好露了出来。”
蒋爷双眼研判着他,冷冷说:“说实话。”
卫舜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就是实话。”
蒋爷扬起下巴,目光犀利:“钟冉是谁?”
提及这个名字,卫舜顿时僵直了身子,呼吸心跳骤然急促。
蒋爷扔下一张照片:“我找手下了解过,你不是去追被拐的男孩儿,而是这个女人。”
卫舜指尖碰到照片,一点点将它挪正──
是…钟冉的身份证照?
蒋爷继续说:“那个被拐的孩子我也问过,他告诉我,是那个女人找你去挖的。不仅如此,我的手下还和我说,这女人很能打,而且……她很特别。”
蒋爷躬身,与弯腰看照片的卫舜拉近距离,“她能在封闭的房间来去自如,简直像是能…穿墙。”
卫舜手指一抖,抬眸望向蒋爷:“怎么可能,她就是个普通人。我那天确实是去找她,但碍于她对你手下动过手,怕你追究没敢说。”
蒋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在道上混很多年了,某些玩意儿,我是信的。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总有人我得罪不起,我心里清楚。只要见她一面说说关于我儿子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的观音玉佩顺着脖颈滑落,白中透绿的颜色在卫舜眼前晃来晃去,如钟摆敲在心头。
卫舜抿紧双唇,突然而至的铃声打破了对峙的僵局。
卫舜一动不动,蒋爷的下巴直指他衣兜:“接电话啊。”
卫舜的手徐徐探向兜内,摸出震动的手机,上面一串陌生号码赫然醒目。
他直腰远离蒋爷,在甩不开的注视下接通了电话:
“……喂?”
“喂?卫舜吗?……我是钟冉。”
作者有话要说:卫舜:
我等了你快十天,结果…???你是真的很会挑时候了(ノ=Д=)ノ┻━┻
第49章 049 他会来
卫舜瞬间直起腰身, 因为没注意平衡, 差点歪倒在地。
他稳住身形, 急切地询问:“你在哪儿呢?”
电话里稚嫩的童声大喊:“我在汉中市田羽镇庆石街田羽广场这块儿呢!爸爸!”
卫舜猝不及防,差点跌下沙发。
对着蒋爷探究的眼神, 他的心情很复杂,半晌后咳了咳:“干, 干儿子, 我得去接他。”
蒋爷眼皮的沟壑挤在一处, 向上斜睨。
卫舜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握紧手机起身:“对不起蒋爷, 我必须得去,等我事情处理完了再说。还有,钟冉有自己的意愿,不是我同意她就会来。”
他一字一顿到,“况且, 我不同意。”
说完这句话,卫舜夺门而出。
楼下的陶勇见卫舜匆匆地下楼, 冲他大喊:“你这就没事了?!”
卫舜顿住脚步, 回头无奈道:“哪会没事儿,我摊上大事了。”
他用力拉开车门, 陶勇拍拍车窗:“你去哪?蒋爷这事儿没完吧?”
话音刚落, 一群人黑压压地围了上来。
卫舜扣紧安全带,厉声呵斥:“让开!”
陶勇弹了弹肩膀棉絮:“蒋爷没发话让走,谁敢让他走?!”
卫舜怒目圆瞪, 眉毛压低,面色极为沉郁,盯得陶勇发怵。
接着,他踩下油门。
发动机轰隆隆响起,车轮隐隐有滚动趋势,围车的人都下意识后退半步,只有陶勇在窗边与他僵持。
油门越踩越紧,陶勇看他眼中狠色不像做假把式,心里也萌生了退意。
正畏首畏尾时,有人朗声高喊:“让他走!”
陶勇松了口气,蒋爷立在门边:“卫舜,换辆好车接人,汉中离这儿远,你这破车开到半道就得熄火。”
卫舜听着声音没回头,直踩油门往山道冲去。
眼前的景色就如未来一般,树木盘根错节,天空阴云蔽日,看得他心生迷茫。
***
钟冉挂断电话,踮脚将三元硬币递给包子铺老板:“谢谢叔叔。”
老板问道:“小娃娃和爸爸走丢了?怎么搞得脏兮兮的?”
钟冉挤出天真的笑:“我爸爸和朋友到镇上来玩,玩着玩着就把我忘了,我到处找爸爸,不小心掉沟里了。”
她从柜台拎起一袋包子,老板又说:“下次说地址不用说那么详细,就说咱老刘包子铺,他肯定能找到。”
钟冉向上扯着嘴角笑笑没说话,忽然听到食客交谈:
“下纲村那家傻子记得不,听说他家丢了个娃娃。”
“他家还有娃娃?谁生的娃娃?”
老板探出头去:“这啥世道啊?做爹妈的一个两个都不看娃娃,我这儿也有个走丢的…诶?人呢?”
钟冉牟足了劲跑进街市人群,有个中年女人迎面而来,惊得她浑身一抖。
芳姐?……不,不是她。
钟冉暗自舒了口气,大艳阳天的,她将热腾腾的包子揣进胸口才感到一丝暖意。
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钟冉机警地审度四周,任何身形相似者都会让她的心脏跃上喉口。
穿过长长拥堵的土路集市,屠宰的猪嚎不绝于耳。钟冉机械地啃着包子,早已分不清流入眼里的是冷汗还是热汗。
她来到狭窄的巷尾,闻着公厕难忍的臭味儿,慢慢瘫坐下来。
有人从厕所出来,见到孤零零脏兮兮的小孩,不禁问道:“小娃仔怎么一个人?爸爸妈妈咧?”
钟冉眼皮渐渐抬起,望着来人:“我等他来接我。”
那人和蔼一笑:“要不先去阿姨店里休息?万一你爸爸妈妈没来咧?”
她向钟冉伸出手。
钟冉愣愣直视那只手,摇头说:“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我得在这里等他。”
***
黑夜随着人声渐熄而降临,巷外街市的灯火依次亮起,又慢慢黯淡。
不知时间几何,四周已经没了动静,连偶尔经过的野猫都放缓了呼吸。
钟冉将濡湿手心的塑料袋,扔往垃圾堆集处,然后在空旷的广场独自转悠。
广场除了放气干瘪的充气蹦蹦床,就是被围了低矮石台的瘦弱小树,连把凳子也无。
钟冉从满是广告的公告墙上,撕下所有的海报纸张,整整齐齐铺满围树的石台,并平躺下来。
隔了层薄纸的石台依旧泛凉,她小心翼翼拖着海报盖肚子,有些庆幸这是具孩童的身体,才能勉强不着凉。
钟冉不敢睡得太死,奈何她确实困得不行,刚闭眼就模糊了意识。
她做了个梦,梦见九年前。
父亲钟诚还在,边翻箱倒柜边抱怨:“你们老师怎么临时通知啊,初中生生学地理能学个啥?”
母亲戈雁琴递给钟冉一片香瓜:“找就找,怪咩娃儿做啥子。”
说话间,钟诚终于翻出了指南针:“找到了找到了。”他冲钟冉点点针尖位置,“红色这端指南,白色指北,记住了吗?”
钟冉慢吞吞吐出瓜子:“晓得,我又不是小娃儿。”
戈雁琴拿纸擦擦她嘴角的瓜渍:“啥子不小哦?在妈妈这里,你永远都是咩小的娃儿……”
…………
吧嗒。
钟冉的眼角滚落一滴泪珠。
似有夜风轻柔刮去冷泪,身子也逐渐回暖。睡梦中,她好像闻到了淡淡香气,是洗衣粉那种干净的气息,枕下的石台也莫名柔软起来。
钟冉是被一阵湿润的舔舐弄醒的。
来不及睁眼,她听见有人压低嗓音嚷嚷:“起开起开,我的人你也敢染指?”
钟冉艰难地掀起眼皮,才瞧见眼前杵了条狗。狗巴巴地垂着狗眼,舌头作死地再向她试探。
一双手指修长的大手伸到钟冉眼前,狗嘴被它锢紧。狗子拼命攒动尾巴,喉咙发出委屈地咕噜声。
钟冉感觉自己头枕着人腿,那人俯下.身子,熟悉的侧脸与狗对视:“狗兄,咱打个商量,你要是乖乖让她睡,她睡醒了我给你买狗肠。”
钟冉拉下盖着的外套:“额…我醒了。”
一人一狗同时转头给她行注目礼,卫舜嘿嘿一笑:“醒了啊?那我们回车里去。”
“那狗肠呢?”
狗子闻言也歪头向他。
“开什么玩笑狗兄那么通情达理,怎么会在乎…卧槽!”卫舜一把提起钟冉后衣领,“狗兄它真不讲理!”
狗子凶巴巴地叫唤开,卫舜提着钟冉一溜烟钻进了他的宝贝普拉多。
***
钟冉穿着卫舜的大外套坐在副驾,卫舜买了点吃的递给她:“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赶紧吃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