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被敲响,钟冉扬声:“谁?”
“我,给你买了点药膏。”
钟冉犹豫片刻,重新抱膝坐好:“进来吧,门没锁。”
卫舜穿了件灰蓝单衣,一手端棉签酒精,一手拉开浴帘,隔着霭霭雾气:“洗好了吗?”
钟冉脸色薰得发红,仰面与他对视:“快好了。”她头低下去,眼睛盯水面,“你先把帘子合上,等会儿我裹浴巾出来。”
卫舜蹲在浴缸旁:“我看看你手指的伤。”
钟冉递来右手,卫舜端详她翘起的指甲,里头凝了血,是十指连心的痛。
蒸汽润湿双眼,卫舜柔声问:“疼吗?”
钟冉摇头:“不疼了。”
余光瞥过背部,卫舜看见斑驳血痕,她不疼,他的心倒又疼了三分:“这也不疼了吗?”
钟冉以梨涡微笑:“会好的。”
指腹在伤痕边缘抚过,指温冰凉,触碰泡热的皮肤,钟冉脚趾陡然绷紧,转眼正对卫舜认真的眼神:“我看着很疼。”
他低头,轻吻在肩下,然后抬头。钟冉捧起他的脸,倏忽双唇压来,带着少有的索取和急躁,在唇端努力倾注感情。
卫舜挺直脊背,手指穿过她湿润的秀发,停留于后颈,将钟冉按得更近些。
钟冉本就被泡得呼吸浊重,此时更喘不上气,轻轻推开卫舜,一双氤氲的眼睛对他轻巧眨动。
卫舜双手下滑,陡然搂上纤腰,比她更重更急地吻来。
她就像滑腻的妖精,一个惑人而不自知的妖精,用声音和柔软,诱他深入,诱他沉沦,抱他通往只有彼此的境地。
*
钟冉裹好浴巾坐小木凳上,卫舜拿酒精仔细沾拭伤口,她咝咝几声,肩胛骨拢了拢:“其实不涂它也很快会好的。”
卫舜板脸:“乖乖坐好,我可不想又带你去打消炎针。”
钟冉皱鼻子:“刚才还情话连篇的,一下子就变脸,真不好伺.候。”
卫舜拿棉签敲她脑袋:“谁伺.候谁呢?”他扔了棉签起身,“我先出去,你穿好衣服回房睡觉,这几天太累,多休息,我不打扰了。”
大朱睡主卧,他估摸大朱有很多情绪要消化,便去书房打地铺。身下就垫一层绒毯,后背硌得慌,躺上去颇不自在。
书房门被推开,卫舜抬脖子张望,钟冉趿着棉拖,悄咪.咪踮脚靠近,然后脱鞋从床尾爬来。
卫舜拿被子蒙她的头,钟冉哎呀呀嚷几声,卫舜哄笑:“喂,你矜持点行不,大半夜还来投怀送抱啊?”
钟冉闷被窝里头,瓮声瓮气地答:“我怕你睡不舒服。”
卫舜拉下被子,露出钟冉委委屈屈的脸,他两手拽被子,将她一把拽近,狠狠啃她脸颊。钟冉又哎呀叫唤,卫舜调笑:“我以为你做好了再度献身的觉悟。”
钟冉推他远点:“我是正正经经让你来陪我睡觉的,没你我睡不踏实。”
卫舜凝视她许久,裹被子将她打横抱起:“回你房里睡,这里你睡也不舒服。”
钟冉窝他怀里,闻着熟悉的气息,突然感觉安心,手搂紧他脖子:“卫舜,我特别特别想你。”
卫舜没应和,而是将她稳当当放床上,手刮过她鼻梁:“我知道。”
“那你想我吗?”
她用小女孩撒娇的语气问人,头还煞有介事地蹭他胳膊,眼皮掀得老高,巴巴望他。
卫舜凑近,鼻尖在她鼻梁处来回摩.挲,钟冉睫毛轻.颤,与他目光交汇,听他低声说:“再撒娇我听听。”
钟冉瘪嘴:“不撒了,撒娇很费脸皮的,我刚才这么厚,现在就这么薄。”
她两指指腹紧贴,卫舜平躺她腿上,轻叹口气:“…冉冉,以后…我只有你了。”
钟冉不知他何来这种感悟:“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卫舜睁眼看她:“我不是我爸的亲生儿子。”
钟冉嘴巴裂出大大的“啊”,心道:还能这么狗血吗?
钟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俯身,长发从肩头滑落,发梢抚过卫舜眼角。卫舜抬手盖住她双眼,钟冉想扒开,但触及他指间僵意,犹豫半秒后,不再动弹。
卫舜嗓音又低又闷,带点被抛弃的委屈:“前些时我想,什么叫世事无常。你说好端端的,怎么我就成了…养子?”
钟冉小声问:“你确定吗?”
卫舜心道,其实比养子更惨,养子好歹是人生父母养,他却连人都不一定是。
但卫舜没说,微挪开手,就对上钟冉关切的眼神,他屈指点她额头:“放心吧,我没事。”
钟冉发出短暂感叹,两指戳自己脸蛋,向上推弯嘴角:“这样有没有好点?”
卫舜挑眉,钟冉扒开八颗白牙,言辞含糊地说:“这样呢?”
卫舜躬身,浮若光影地轻掠她唇畔:“还是这样好点。”
钟冉捧他的脸又亲了亲:“那有没有更好一点?”
卫舜揉她脸蛋:“你不想睡觉了是吧?”
钟冉赶紧缩进被窝,头也蒙上,慢慢掀起点缝,偷偷瞧卫舜。卫舜胳膊撑头侧躺,轻拍她后背:“快睡。”
钟冉老实闭眼,原想等卫舜困倦,她再挑弄一番,哪知卫舜拍得太舒服,她渐渐真生睡意,呼吸变得匀长。
卫舜停止拍动,指尖划她睫毛:“唉,叫你睡还真睡啊?以为你多担心,原来就是个嘴上赵括,白感动了。”
话里虽显责怪,但见她睡得这样舒服,他的心蓦然柔软,忍不住埋头,在她眉尾留下余温。
卫舜下床去客厅,纸杯灌满凉水,在窗边静立片刻,忽然瞥见楼底有人走动。
那人头裹薄毯,将脸遮得密不透风,一手包毛毯一手抱瓶子,路灯折得瓶身发亮。他抬头,正碰见卫舜,隔空冲他招了招手。
卫舜捏瘪纸杯:“裴元易?”
第133章 133 西南(一)
街口灯光昏黄, 卫舜捧来几瓶罐装啤酒, 递给坐马路牙子的裴元易, 裴元易斜眼看酒瓶:“你故意欺负我喝不了酒?”
他掀开半边毛毯,脸上到处是虫蛀的窟窿, 窟窿密集往下,自脖颈伸入衣领:“我这里头都吃空了。”
卫舜有点意外:“你这是把那女人的…东西, 都揽自己身上了?”
裴元易低头笑, 扯着嘴角血洞, 皮肉挤成小丘:“这是徐寅三给我的惩罚,这尸虫唯一的解决方法, 就是转移到别人身上。”
他看看自己的手,翻来覆去,能感受到东西在里头蠕动。
卫舜问他:“你会死吗?”
裴元易又笑:“你这话问得不对,应该问我能不能活。”
卫舜撬开拉环,猛灌一口, 手背擦擦嘴:“能活吗?”
“能。”裴元易说,“别人不能, 但我能, 跟着徐寅三这些年,阴邪东西我见了不少, 该会的我都会。换了别人必死无疑, 但是我,勉强能当个行尸走肉。”
卫舜瞟过他坑坑洼洼的脸,转头看飞驰的夜路车。车灯一闪而过, 留下发光亮弧,像浮在时光里的尘灰吊子,虚飘飘,半点地气不沾,便化没了影。
他又问:“值得吗?”
裴元易捏着不开封的啤酒罐:“如果是钟冉,你会照做吗?”
卫舜愣了愣,不及回答,裴元易继续说:“你若不会,我会。”
卫舜笑着摇头,啤酒罐碰上他的,“叮”一响,代替笑声:“这话你别说给她听,她耳根其实很软,我怕一感动,跟你跑了。”
裴元易晃晃瓶身:“放心吧,她很爱你,她不会。”
卫舜无言地咂了两口,裴元易补充:“相对的,钟冉要是提前离开,你会比我更难过。”
卫舜从瓶口抬眼:“什么意思?”
裴元易没料他是毫不知情的态度,想想又理解钟冉会对他隐瞒,摇头说:“没什么意思,只是前路多舛,徐家太爷肯定会追查上门,到时又是场恶战。”
卫舜皱眉,他隐隐能感觉事情还有发展,但往后他并无头绪,如今提起,他倒真心有点担忧。
卫舜喝光一瓶又开一瓶,酒气熏红脸,他才说:“钟冉要真有什么,我大概…很难活下去。”
他话锋一转,“不过要是我出事,她指不定能活得挺好,到那时,你要是敢找她,我做鬼都饶不了你。”
卫舜两指拎酒罐,竖起食指朝裴元易,“骗过她的男人,我一个都不放心。”
裴元易略显惊讶:“你知道我对她…”
卫舜嗤笑:“我也是男人,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眼神和动作如何,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况且她喜欢过你,你是我的重点观察对象。”
裴元易偏头苦笑,拿满罐撞他振荡的半罐:
“敬情敌。”
“…敬情敌。”
卫舜一口气干完,裴元易说:“钟冉人很好,善良又坚韧,我羡慕你。”
他鼻尖喷出绵长白汽,“你说得对,有感情没能力,就是害人。怪我太懦弱,她们我谁都救不了,又无法正面和养父对抗…”
他仰头看月亮,“如果我不选择逃避现实,而是一开始就学好本事,蛰伏在他身边,也许…”
没什么也许可言,裴元易很清楚,做假设不过是为失败寻找托辞,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