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建丰疯了般跑得雪尘飞扬, 忽听远处炮火连天, 火花映得天地锃亮, 他手往下巴抹了汗。
幸好幸好,逃命这方面他经验充足, 那群傻不愣登的蠢货,就让他们当挡箭牌吧。
*
钟冉也在跑,但持枪的大流追着她跑。刚才没料到有人往草丛方便,她们甫一夺后院出去,那人就愣了两秒, 跟她们大眼瞪小眼。
钟冉血涌得头皮发麻,刀还没使上, 那人就叫唤开了:“跑了!她们跑了!”说着就朝人堆开枪。
钟冉让刘小蕊断后, 三个姑娘乍一见刘小蕊都是膝盖打战,钟冉气得用力推搡:“跑啊!跑啊你们!”
张玉昭连忙一手拉拽一个, 拼命朝后山狂奔, 突然有子弹落脚边,炸出拳头大的雪团。
她们吓得魂飞魄散,但脚下不敢耽搁, 只能又哭嚎又奔命。
后头跑来十二三个抓人的,全都端枪开枪,虽说是自制土.枪,但杀伤力十分可观,挨一子儿就能断手断脚。
钟冉回头,子弹射得遍地开花,雪花雾一般扬起又落下,好几发都划破了皮肤,火辣辣刺得生疼。
刘小蕊不是厉鬼,做鬼的能力十分有限,钟冉离得越远她杀人的力量越小,再加上持土.枪的见她都吓成了机关.枪,连续火光令她很难下手。
情急之下,她抢了把枪扔给钟冉,示意她加入抵抗,钟冉急忙接过,准头没对就朝后一通扫荡。
土.枪杀别人厉害,杀自己人也厉害,钟冉胡射乱射好歹伤了两人,但虎口没由来一震,她疼得后槽牙间直磕撞。
钟冉下意识脱枪看手,才发现自己对枪的把控不足,火.药向后漏出,攻击武器使成了自残武器。
“靠!”钟冉憋了一肚子火,枪被扬得老高,掷标枪般一甩,正砸中最近那人的头。
那人光顾捂头停止了开火,刘小蕊见机奋力一抓,当即给他来了个开膛破肚。
后头人见状,子弹越发密集,钟冉顾不得其他,只能推着三人继续跑,留余光搜寻有无货车停靠。
砰砰砰——!
钟冉的肩头再次划出血痕,她下颌眼角都溅了血,尚来不及抬手擦,右手的推力陡然扑空。
钟冉惊得脖颈僵直,又被跌倒的张玉昭绊得脚下趔趄,差点抱着她就地打滚。
张玉昭止不住呻.吟,但她硬撑着不肯哭,钟冉一摸,从她手臂大腿都摸出了血洞。
心脏提到喉咙口,堵得她呼吸发慌,又立即冷静下来。
幸好幸好,不是致命伤。
她抬头对另外两人大吼:“走!你们走!不许回头!”
两人惜命不敢耽搁,互相牵扯着往远跑。张玉昭咳出了鼻涕泡:“姐姐…你跑吧,我跑不动了。”
钟冉拳头紧攥:“我不跑,我这人说话算话,该带走的我一个也不落下。”
张玉昭问:“我能哭吗?”钟冉没回答,她便自顾流了眼泪,“真的疼啊…”
子弹呼啸着削过钟冉脸颊,她睫毛凝了血,又拿掌根拼命揉干,接着深吸一口气:“你一定会活着。”
说完这句,张玉昭感觉钟冉的体温似乎在迅速褪去,抓她手腕的五指比身下冰雪还凉。
大风吹红了钟冉的眼,丝状血管交叉缠绕,在张玉昭的视线里,那一股股红线逐渐膨胀成黑色,眼白湮没其中。
张玉昭连疼都忘了,嗫嚅着说:“姐姐…”
“…你一定会回家…”
钟冉放平张玉昭,腰杆慢慢挺直,将全身暴露在弹雨中。她的体温降至零点,血珠冻成冰渣,簌簌顺脸颊掉落。
追赶的人被她的反常行为惊住,开枪略有迟疑,随后有人大喊:“鬼!鬼!她也是鬼!”
众人见钟冉脸上的血管膨隆蠕动,像被大片黑网罩住,眼睛暗得能摄人心魄,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他们准头全对上了钟冉,此起彼伏的上膛声后,数十发子弹密密匝匝地朝钟冉盖来!
钟冉抬右手,握拳的五指猛然张开!
子弹似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停于半空进退不得,拿枪的俱是一惊,手起手落间又飞来大片子弹。
所有子弹都近不了钟冉半尺,她鼻尖发痒,有血从鼻孔渗出,直直流进了唇缝。
黑雾萦绕周身,她高抬左手,鼻血随之越流越多,一股成了两股,青白的嘴唇被黑紫覆盖,血顺下巴往衣领浸透…
钟冉十指合拢。
子弹被黑雾推得上下振动,频率堪比蚊蝇振翅,众人反应不及,黑雾便裹了子弹撕裂冷风,咻咻朝他们折回!
发愣的腿脚挪不动,逃跑的速度比不过,一时竟无人能躲。眼皮张合的半秒内,张玉昭听惨叫声接连不断,挟腥味的冷风将意识吹醒许多。
她几乎惊掉下巴,一双眼瞪得溜圆,等人群尽数躺倒,她才想起去看看钟冉。
钟冉两手倏忽下垂,人有些站不稳,时刻酝酿着倒地姿态。黑雾铺天盖地的向她袭回,她强撑口气,费力地去掏口袋,在神智吞没之前圈紧了蛟骨链。
钟冉垂头,和张玉昭眼神对个正着,张玉昭想露笑脸,可嘴角刚动,钟冉就两眼一闭砸了下来。
张玉昭瞬间给砸懵了神,愣愣盯着钟冉几秒,然后捞起她瘫软的身子:“姐姐?姐姐?”
张玉昭又听见远处枪响,啪啪啪打得鸡飞狗跳。她茫然无措地揽着钟冉,眼泪唰唰往下直掉,张嘴就哭嚷出声。
警察赶来时,张玉昭哭得几乎背气,又硬撑嗓子把气喘回,哭腔拉得极长:“…完了!我把姐姐害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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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时,卫舜的轮子险险擦过崖边。他心跳还没归位,手拍拍胸口,这一拍便摸到震动的手机。
土登描述完,卫舜差点气没喘顺,土登结结巴巴地说:“刚…把那群人抓了,人质也给救了,但是你女朋友这情况,有点…不太对。”
他打起预防针,“卫舜你别慌啊,你女朋友没什么外伤,但就是醒不过来,已经往医院送了,我现在正赶去,你也往医院开吧…”
这种情况遇过几次,卫舜也算经验充足,听完虽没多慌,但心还是揪得发疼。
钟冉这人…枉他搁心尖上护着念着,她却一门心思把命往人枪口送,简直太不把自己当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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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今明发誓,这是他生平最狼狈的一次,他逃的姿态比缩头乌龟还缩头乌龟,自己都想骂自己一句狗娘养的。
破皮卡也偏偏忒不给力,爬坡吼得比拖拉机还声大,结果是空喊口号,连蚂蚁都爬去了前头。
宋今明狠锤方向盘,喇叭长声滴滴后,皮卡干脆哑火罢工。
他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下车就给轮胎来个猛踢,没踢几下,手机催命似的叫唤起来。
他一看,上头显示的竟是老大名头,一时冷汗直掉,心撞得咚咚响:“…喂?”
“宋今明。”老大的声音起伏不大,“你厉害啊?生意又搞砸了吧?”
瞒也瞒不住了,宋今明破罐子破摔,就等老大发落他生死,生固然好,死…他当然得挂机逃跑。
老大沉默之际,宋今明已经在脑海演示起路线,没多久,老大又开口:“存命人找着了吗?”
宋今明早抛脑后了,当下只能硬头皮说:“有,有个怀疑的,但是没证实…窝点就被人端了。”
老大轻笑:“说来听听。”
宋今明老老实实地复述前因后果,无论是连建丰和女鬼的恩怨纠葛,还是平措对钟冉的身份隐瞒,他都一五一十地道来。
老大又沉默了:“……连建丰呢?”
“不,不知道…”宋今明答得很没底气,“我跑的时候他还没跑,人也不知在哪儿。说,说不准…”
老大平静时很平静,生气时也很平静,以至于没人能琢磨清他的脾性,宋今明更为忐忑。
老大语气没变,但咬字重了许多:“你去找连建丰,尽量把他找来,然后按我说的做,成功了就饶你一命,失败了…你记得买好棺材。”
宋今明赶紧问:“我为什么要找他?找他来做什么?”
老大没立刻答复,宋今明听那端长长呼气,半晌才说:“存命人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
“知,知道一点。”
“那我告诉你,你怀疑的人没错,她身上有蛊,我能得知她的踪迹,最后是出现在你那里。”
宋今明捶胸顿足,恨不能把平措剥皮抽筋,但他没能耐隔山打牛,只能把牙咬得咯吱响。老大继续说:“至于连建丰,他是存命人沟通女鬼的关键。”
“您的意思是…抓了连建丰等人上钩?”
“不。”老大嗓音带笑,是低沉简短的冷笑,“他还有更好更稳妥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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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建丰没车,跑得也不远。山凹万籁寂静,连鸟都飞不出一只,除了偶尔有风刮,他听不到其他声音。
连建丰缩头缩脑地蹲着,觉得自己已逃过一劫,眼下该琢磨琢磨怎么藏匿段时间,然后继续他谋财害命的事业。
事业的轮廓还没琢磨清,铃声突然响起,在这地方简直像平地惊雷,他哆嗦着掏来手机。
宋今明的?他还有脸打电话?
现在树倒猢狲散,宋今明也不再是宋哥,连建丰的尊敬早抛了干净,语气也粗鲁起来:“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