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棠忙摇头否认。崔毓笑道:“县主不知,我请郑公子来,可废了好大功夫,还指望着他压轴作诗。今年赏菊会无法大开席面,让县主失望了吧?”
薛棠正色道:“灾民受饥寒之苦,皇后亦不服侈丽,我等应当效仿。崔公子不要误会。”
崔毓笑道:“县主说的是。”
正说着,崔琉从花园中站了起来,朝他们招手:“四哥,怀宁,你们总算来了,快来这。”
他们正在投壶玩,规定未投中者须得罚酒。崔琉自小善投壶马球这类小游戏,热情洋溢地邀请薛棠一同参加。薛棠推脱道:“我不会投壶,大家都知道。”
去年宴席上,她和门下侍中的千金一组投壶,硬生生拖后腿将人家拖成倒数第一的成绩,最后双双罚了好几杯酒,那回薛棠回去都是晕乎乎的,第二天被崔皇后知晓了这事,还专门派人来送醒酒汤。
“不如就让县主做裁判吧。”
她的“光辉事迹”自然也吓退了那些跃跃欲试欲摘得魁首的少女,纷纷劝崔琉遂了她的意,不要勉强人家。
崔琉故意将手中的花枝摔在地上,佯怒道:“好不容易请这尊大佛从宫里出来,不说给三分面子,一分总行吧?”
薛棠也习惯了她这大小姐脾气,自己已经老神在在地在凉亭里摆着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崔琉见她这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也只好知难而退,自己和别人一组比试去了。
崔家的侍女们给她端来甜点和茶水,绿鸳接过摆在薛棠面前,薛棠拿起菊花酒,先是闻了一下,问道:“这里面是加了木露吗?我闻着香味不似菊花香。”
那些侍女笑道:“县主真识货。这木露是陛下赐给咱们家主的。”
薛棠笑了笑,没有继续问。她不胜酒力,所以小口小口地喝着,一面看着崔琉等人比试投壶。本以为她会因自己不给面子而生好久的气,奇怪的是,今日她好似对自己格外不在意,专心致志地和别人比试,去争抢那条作为头筹的十二破色百鸟裙。
秋日的艳阳天晒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薛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觉得有些困,眼皮逐渐撑不开了。
怪了,这酒力道是有多大,才一杯就撑不住了。
“绿鸳,你守在这,我想睡一会。”薛棠吩咐一句,自己忍不住闭上了眼。
绿鸳应了声“是”,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凉亭临水,四周虽挂着挡风的帘子,但入秋后已有了凉意,她怕薛棠着凉,还拿她的帔子罩在身上。崔琉那边已经比完了,一群人准备去后花园赏菊,正准备来招呼薛棠,却见她一个人睡着了。
有人掩着嘴角笑道:“这么吵的地方,怀宁县主居然还睡得着?”
崔琉也笑道:“咱们不用管她,尽管赏花去,看她何时能醒来?”
一群人笑着离开了,临走前自然也跟绿鸳说了声,让薛棠醒来后去后花园找她们。
少顷,一名梳高髻的女婢匆匆走了过来,腰间的绦带上打着金线织成的流苏结子,喊道:“县主,县主在这吗?”
绿鸳见她服饰与这府邸内其余侍女不同,便明白过来是宫里的女官,上前道:“县主在这睡着,姐姐有什么事吗?”
“皇后赐了珠花给诸位挑选,大家伙儿都在抢,五娘特意给县主留了一朵牡丹,等她过去拿,怎么还在睡呢?”那婢女环视一圈,抓住了绿鸳的手臂,“要不你替县主去拿吧。”
“诶?我……”绿鸳手足无措:“我不行,县主她一个人……”
“没事的,这一整个园子外都有崔府的守卫。”
凉亭旁的桂树后,一双眼盯着两人离去,而后落在了凉亭里支颐闭目的少女脸上。崔毓慢慢走上前,半蹲在她面前,抚了抚她面颊。柔嫩白皙的肌肤仿若初冬的冰雪,一碰便会融化成水。
第一眼看到薛棠是什么时候,他好似也忘了。自己的姑姑从昭仪一步步变成贵妃,再荣登中宫之位,身为左翊卫大将军的父亲又有了国舅这一层身份,整个长安能和郑延龄分庭抗礼的也只有他们崔家了。
薛恂这个封疆大吏再厉害,回了京也是龙游浅水罢了。薛棠最后的命运,必然在郑崔二家的郎君中选一人联姻,以巩固自己在朝廷的政治地位。
他手掌往下抚上了薛棠的肩头,落在她唇上的目光变得滚烫起来。
“崔毓!”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崔毓有些愠怒的抬起眼,却见迎面走来的郑湜。
按着崔琉的计划,这会在这里的应当是郑湜,他果然也被忽悠过来了。
郑湜兜兜转转第二次走到湖边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再次会错了指路人的意思,崔家的园子实在太大,如同迷宫一般,他原本是想回去的,结果便撞见崔毓与薛棠共处在凉亭里。
第一眼看过去,郑湜心里仿佛像被锤了一下,几乎喘不过气,定睛细看,才发现薛棠是撑着脸睡着了,失落一下子被怒火取代,连行第也不叫了,直接连名带姓地喊住了他,“崔毓,你在作甚?”
崔毓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十七郎莫要大声喊叫,县主估摸是太累了,所以独自在凉亭中睡着了。我正好经过,怕她着凉,想喊醒她,十七郎这副疾言厉色的样子,该不会以为崔某欲趁人之危,行不轨之事吧?”
郑湜目光在薛棠身上扫了一眼,见她衣裳完整,稍稍放下心,仍旧板着脸,“就算如此,也应当让婢女来照顾县主,五郎这样做,若是让人看见,难道不怕毁了县主清誉?”
“原来十七郎担心的是这个。”崔毓不以为意地笑道:“十七郎别忘了,上回华清宫晚宴的飞花令,县主可差点因你被人误会。”
郑湜目光躲闪了一下,“那是误会,陛下尚且不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崔毓笑了一声,“既然十七郎这般介意,我看我俩还是赶紧离开,让县主一个人在这吹风吧。”
“砰”地一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原来是薛棠手撑不住,头磕在了石桌上,她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半睁开眼,迷迷糊糊道:“绿鸳……”
崔毓俯下身,低声道:“县主,我是崔五郎。”
“绿鸳……我想回去……”薛棠手在空中虚虚一握,又睡了过去。
崔毓转头对郑湜道:“十七郎不知,小妹时常同我抱怨,说县主格外不胜酒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她只喝了一杯菊花酒,便醉成了这幅样子,当真是崔某招待不周。”
趴在石桌上的少女耳上有一块碧玉耳坠,贴在肌肤上,衬得如同雪地里一滴绿水。郑湜触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好在这个时候绿鸳拿着牡丹回来了,乍一见凉亭中多了两名男子,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发现是郑湜和崔毓两人,才缓了口气,给两人行了礼。
在绿鸳的认知里,郑湜是光风霁月的公子,而崔毓又是游园会的东道主,两人估计是不小心走到了这,说不定还在替县主望风。
再一看薛棠……果然已经睡到石桌上去了。
“你家县主醉成这样,你去哪了?”郑湜皱眉道:“赶紧送她回去吧。”、
绿鸳还从未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郑湜居然也有不耐的一面,一时也顾不上解释,忙道:“婢子知道了,这就送县主回去。”
崔毓笑道:“不若喝一杯醒酒汤?”
“不了。”郑湜干脆利落地替薛棠拒绝了,犹豫了一下,在崔毓和绿鸳震惊的目光中,一把将薛棠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对绿鸳道:“带我去马车那,还不赶紧!”
崔毓似乎没料到他会做出这般几欲撕破脸皮的举动,追了几步,而后又停下了脚步,脸色阴沉,将腰间的撒扇狠狠掷到了地上,扇骨应声而碎。
这会女眷都去了崔府的后花园斗花去了,郎君们也三三两两聚在树下或蹴鞠或作诗,府门口没什么人,郑湜将薛棠抱进马车,转头斥责道:“你是怎么照顾你主人的,让她一个人在凉亭里?”
“回郑公子的话,是皇后派人来让婢子帮县主挑花。”绿鸳听他语气严厉,心里也不由焦急起来,“郑公子,县主她……怎么了?”
这终归是在崔府宅前,郑湜不想说太多,捏了捏眉,“县主喝醉了,回去让她喝些醒酒汤。”
绿鸳松了口气。自家县主酒量小她早领略过好几回了,每回宫中办大宴,薛棠必是三杯即倒。她小鸡啄米地点头,“婢子知道了。”
马车辚辚起行,郑湜上前几步想再叮嘱些什么,最终还是慢慢停住了脚步。
过了承天门,到宫城内便不能乘坐马车,得改乘撵,雕木沈香色描金香草板的轿撵早已停在了宫门内,四周挂着粉纱,按着县主的规制铺的是织金素毯绮褥。
薛棠还在马车内睡得天昏地暗,绿鸳只好不停地推着她,终于将她又推醒了一次。薛棠扶着车辕下了车,只觉双脚软绵绵的似乎踩在云雾上,脑袋也晕乎乎的,看什么都成双成对。譬如不远处就走来两对人影,走在前面的穿一身绛色便服,身侧一人则穿着绯色十花绫罗圆领袍,头上还带着官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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