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起面色苍白的对方, 并将软枕垫到她身后,压着眉眼道:“为何遣了下人,如今病着, 身边竟没一人伺候。”
虞欢咳了几声, “只是喜欢清静罢了。”
他蹙眉望着她, 半响才端起桌上的汤药递过去,“ 你之前活泼得很,性子变成这样,或许是我的错。”
虞欢并未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药碗,白萧煌舀起一勺汤汁送到自个嘴里,“嫌苦,不喝?我尝了一口,味道勉强能接受。”
他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眼前的白箫煌如假包换,虞欢敢肯定。自成婚后,备受欺辱冷落了她这么多日子,终于换得他亲口喂药。
虞欢心里一酸,一暖,眼睛里润出一层泪光,羽睫轻颤,一颗泪珠沿着脸颊滚下去。她接过汤碗,沉默,这口药,来得太不容易。
她的心思表情都看在白箫煌眼里,一向说话不正经的他难得用极轻的声音认真道:“此生我只爱虞欢一人,我曾答应过她便不会食言。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眼神似乎有些闪躲,有些艰难的继续开口:“今生除了大夫人的虚名,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若打算另嫁,我……没异议。”
“我知道,可……”
这时灵犀居的宝晴丫鬟一脸欣喜推门进来,“少庄主少庄主……”
白箫煌微怒,“还有规矩没有。”
宝晴跪下却不再说话,只一双满带喜色的眼睛直盯着少庄主看。
白箫煌将药碗塞到虞欢手里,起身走向门口,大夫人还病着,这没眼力见的丫鬟居然大敞着门跪在门口,病人再被冷风吹了如何是好,他本没打算理睬那丫鬟,抬手关门时,宝晴突然站起来再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白箫煌一怔,随即喜上眉梢,忙跟着丫鬟走了。
下了台阶,顺着门缝对虞欢喊了声:“记得把药喝了。”
房内一下子又静下来,好像这才是承欢居本该有的清冷。
渐远的脚步声中虞欢听到越**缈的对话。
“二夫人何时有孕的。”
“郎中方诊了脉,已经足两个月了。”
药碗滚到地上,暗色汤汁洒地,蔓成一幅枯墨图。
一月后,除夕。
承欢居继续保持禁欲风,于裂锦山庄一派热闹的氛围中,显得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守岁夜,虞欢自半支的窗棂间望见盛放在夜空的烟花,灵犀居的方向遥遥传来欢声笑语箜篌阵阵。
二夫人有孕,今年的灵犀居多添了不少的丫鬟及待产的伺候婆子,比以往热闹许多。
虞欢翻了翻炉内的炭火,噼啪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更添寥落。
一道黄光闪过,宿引端着一碟饺子一碗元宵跟她打招呼,“守岁夜总要吃些东西的,民间北方喜食水饺,南方则偏爱元宵。不知你更爱吃哪一个。”
虞欢笑: “恩人亲自做的?”
宿引点头。
“我都要尝尝。”她笑盈盈接过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 “什么馅的。”
“虾仁,螃蟹,黑鱼,蚌,章鱼,乌龟,都有。”
虞欢手一哆嗦,筷子掉了。
“是你亲手捉的吧,你杀生了,要遭天谴了啊。”虞欢故意摆出个沉痛的声音吓唬他。
宿引挑挑眉,“他们是自愿被我杀的。”
虞欢:……
这人胡说八道起来满一本正经的嘛……
看在是宿引恩人冒着风险杀生而来的饺子,虞欢必须要赏脸。
于是,这晚,一位换了身份换了脸的人同一只伪装成螃蟹的龙,一起享用了年夜饭。
一个人的守岁夜太过漫长,宿引贴心的留下来。一人一龙围着火炉听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响未免太无聊。虞欢做起了师父,教给宿引一个在人间非常俗又非常火的游戏——石头剪刀布。
鉴于承欢居没有藏酒,虞欢建议,输的人喝水。她将两大海碗的水摆到在桌上,一本正经道:“输一次喝一碗,不许耍赖。”
一个时辰后。
虞欢端着一海碗茶水不依不饶追着宿引满屋子转,“你又输了,喝,必须喝,愿赌服输不可以耍赖,即使是我的恩人也不成。”
“我已经喝了四十一碗,有点撑,先欠着。”宿引偏头躲过送到他嘴边上的茶水。
再喝,真吐了。
“不行,不带欠着的,必须喝了。”虞欢摆一副凶恶债主模样。
宿引痛苦地接过一大碗水,咬着牙灌进肚子,打个饱嗝后,揉了揉肚子。
假如一个形象端庄的人无意间卖个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平日里的宿引君子端方,一身清贵之气,这会被她逼得委屈巴巴的,十分可怜。
虞欢本是捂嘴偷笑,见那么硬气的一只螃蟹被自己折腾成了个软萌宝宝,越想越好笑,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到最后竟扶着腰笑得前仰后俯。
“恩人,还要继续玩么?”她坏笑着挑衅。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叫我恩人,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样不好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直呼你名字好像不大尊敬。”
宿引垂眸看他,虽未说话,但眼神里写满那刚才是哪个逼着恩人喝了满满四十二碗水的。
虞欢也意识到再装下去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她点点头,“好,那以后就称呼你宿引,不过好像很占你便宜,毕竟……你岁数那么大了。”
“咳……咳……”宿引幻出把镜子照照脸,未见一丝皱纹,嫩得很。
“哈哈哈哈哈……”这只螃蟹可爱到犯规。
窗外的夜,仍刮着寒风。白萧煌从虚掩的牡丹门望进去,虞欢正对着那个怎样查都查不出户口的男子开怀放肆的大笑,他端着瓷碗的手越来越紧,恨不得一把捏碎,站在门外吹了会寒风,一颗心慢慢平静下来,再望一眼房内大笑的虞欢。
那么灿烂的笑,他能给么?他能给她的又是什么?
他端着彻底被吹凉的一碗元宵,慢慢走出承欢居。
三月的软风吹进裂锦山庄。
唐颐一早起床便满庄子嚷嚷她梦见一位老神仙托梦给她,要她去远在北方的蚕姑山给蚕姑奶奶烧个高香以保她腹中胎儿顺利生产。
她有孕之身自然不便登山,为显诚意,她的相公顺理成章替她去偿梦中夙愿。
白萧煌将供应给北方凌王府的锦缎成衣顺便带上,年后,这位少庄主携着数匹华贵马车及一众护卫小厮浩浩荡荡出发。
果然,白箫煌前脚刚走,唐颐便迫不及待找虞欢晦气。
虞欢早上方醒,一位小厮来报,老庄主昨晚吩咐,要她亲自下山去药铺抓些草药来,小厮不多解释,留下一张列满药材的单子就走了。
老庄主白益平日除了喝酒还是喝酒,不理山庄诸事,买药交给山庄随便一个下人即可,为何点名指她这个正夫人去做这零碎小活,虞欢亲自去老庄主那问缘由,结果她家公公躺在罗汉塌上醉的不省人事。
她只好下山去采办药材了。
回来时顺利的被拦在山庄门口。
唐颐的贴身丫鬟宝晴吊着眼梢道她家夫人方才请了大师算了一算。大师道如今这裂锦山庄的少庄主出门远行,带走了一群壮汉小厮,老庄主又重操旧业整日买醉,昨夜喝了坛千日醉恐怕十天半月醒不来,这么一来山庄少了阳气,不利于二夫人养胎。恰好大夫人的八字同二夫人有些相冲,为保二夫人腹中胎儿安康,委屈大夫人去别处游览几日采采风踏踏春,等少庄主归来平衡了风水阴阳再回山庄也不迟。
虞欢当然晓得此乃唐颐的刁难,但她仍死守在山庄门口,只盼白萧煌早日归来。
山庄下人个个看主子脸色行事,大家心知肚明二夫人才是少庄主的心头肉,如今二夫人身怀有孕,大夫人不争不夺,不过徒有其名,且外面还有野男人,少庄主看在圣上赐婚的份上才没将爬墙的大夫人赶出山庄。
总之,没有一个站队大夫人。
整个山庄完全拿大夫人当空气,连进出山庄的下人在门口见到大夫人也不再行礼。
幸好虞欢下山时买了不少干粮,饿了就着山庄外的溪水啃几口,晚上就倚在山庄门牌下的石狮子身上睡一会。
她熬大门的几日,宿引来过。
“那女人故意整你,你为何还要守在这儿任她欺凌。”宿引一脸黑气地问。
虞欢将乱发拨到耳后拢了拢,“我若守在山庄门口,才不会给她污蔑我下山找野男人的机会。”
说完一愣, “我不是说你,我……”
宿引并未在意,甚至笑笑,“看来我是传说中的那个野男人了。”
一日后,宿引再次现身山庄门口。
果然,那个死心眼的丫头还在,宿引有些恼火,攒着眉问:“我不明白,你在山庄受了那么多苦,为何不找机会告之他真相,眼看着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她人夺走,宁可每日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同旁人恩爱也不肯勇敢地向前迈一步。你怕什么?怕他爱的终究是你的面皮么?如果真是那样,失去他也没甚可惜。世上,爱你本真的人不是没有,你不必为了一段不堪的感情而埋葬自己的终生幸福。”
宿引一向寡淡少语,这恐怕是他人生中说的最长的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