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朋友,这世上我只在乎过俩人。一是小偶,一是你。小偶已经走了,我只剩下你。倘若你将我当成敌人……这样对我来说确实有些残忍……缥缈海的结界是我破开的,可上古囚壁却并非我所为。我只吩咐魔宫之人攻入无虚幻境,况且没人有那能耐能将上古震天石劈出一个洞。想我的修为不能,恐怕连千诀也做不到。”
“不是你?可不是你还有谁?”秋暮的手指搭上几乎要炸开的眉心,顺势挡住了眼睛,任由眼泪从指缝间漏下去。
浮楼摇头,面露不解,“确实不知。此人太过可怕。六界之中竟隐藏如此绝世高手。据魔将来报,当日无虚幻境仙魔打成一团时,一道红光闪过,接着囚着月魔的震天石壁便被破开一个洞。没人见到那人的真实面目,魔将只捡到这个。”他将藤椅上一截红纱吸到掌心,“而我竟探不到上面一星半点的气息。”
秋暮垂下手指,望着那截红纱久久不语,浮楼心口一紧,“怎么?你不信?”
他忧心忡忡继续分析道:“若真是此人所为,怕是此人法术在千诀之上。我虽不担心千诀,但我担心始终跟千诀纠缠不休的你。我已经失去小偶,不想再失去你,你懂不懂。”
“不懂,我从来不属于你,谈何失去。”秋暮冷冷道:“就算震天石不是被你劈开的,但无虚的结界是被你破开的吧,好放你魔界兵将进去放肆。那缥缈海跟你更是脱不了干系,白摩的死,是你一手造成。”
秋暮错开目光,从门口望见殿内的水晶台案上搁着个雾气腾腾的瓷盆,里头忽闪忽闪着蓝幽幽的光,眼熟得很。她走近殿内探看,竟是之前她被浮楼诓后,自无虚幻境偷出的那一片荷叶,记得被浮楼掠来魔宫拜堂那日,被她亲手撕碎扔到地上,现如今又完好如初的飘在盆里。
她手指碰了碰滚动在上面的水珠,荷叶青光一闪,无虚幻境内的境况便清晰呈现出来。
千诀正于无神殿青石台打坐,古未迟失魂落魄站在白摩的寝殿内盯着两人曾斗过无数次的棋盘,而肥爷跟闹闹始终不离开那半扇墙壁,老桃树怎么劝都没用。
浮楼已随对方走入殿内,站在她身后,平声道:“这叶子生在无虚幻境内的天池里。那里头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皆由千诀真源所化,遇水则生,不是那么轻易死掉的。”
“所以你用它继续窥视无虚是么?”
“这世上我探不到的地方有三个,一是无虚幻境,二乃幽冥当铺,三乃仙帝的御仙殿。我用这荷叶便是要清楚的观探千诀的一举一动,还可探得无虚之内哪处布防最弱,最好攻破。”
所以他才能这般轻易破开无虚幻境的结界,恐怕他早就探到无虚结界中最弱的一处。秋暮心头一凉,原来无虚幻境遭劫,白摩的死跟她也有关系,甚至她才是杀死白摩的那个刽子手。
“对了……”秋暮擦了把眼泪问:“你之前给我的逗逗糖,有一颗白色的,总是自己吞到我肚子里。”
“那颗糖球是我,借你的身好带我入无虚,以便寻到破开无虚的准确方位。”浮楼直言不讳。
秋暮叹口气,笑道:“你利用我倒是利用的彻底。”说完往殿外走去,正好碰到玉露端着茶点走来,见到魔后回来,玉露高兴地给秋暮行礼,可对方全然不理解,一副失魂的模样。
秋暮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的并非坚硬的黑玉石砖,而是藏着针头的棉花。
今日她走出魔宫,跟他彻底划清界限,也更坚定自己的念头。
魔宫,浮楼,从此以后,没有以后。
通往魔宫大门的路很长,像是很难走到尽头一样。两边站满了魔卫,秋暮只觉空荡荡的,一丝活的气息也没有。
小青见浮楼面色痛楚,跑到秋暮脚边扯住对方的衣角直往回拉。秋暮看都不看,一掌幽冥心火将小青拍开。
小青嗷呜一声闷叫滚到一旁,玉露一脸惶恐地跑去查探小青的伤口。
魔尊魔后这是怎么了。连小青都被连累了。
浮楼幽幽一叹,一闪身落在秋暮身前。
“你还要拦着我么?”秋暮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讲过你劫难将至。”
“记得,可那又怎样,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我不会放你走,这次真的不会放你走。”浮楼眼神笃定,周身渗出缕缕魔气,气势骇人。
秋暮一摊手,召出无虐箭,瞬间拉紧弓弦,血雾绕成的箭头直指对方的心脏。
魔界的风声似乎静止,头顶的鹰隼嘶哑鸣叫。
“所以,你是打算用我送你的无虐箭来对付我?”浮楼轻声道。
“恐怕别的兵器伤不了魔尊。”
秋暮言罢,好不吝啬力道和速度,血红的箭头直~射~进对方的心脏。
青狮子不顾被烧伤的腿,腾空而起对着秋暮呲牙吼叫。
秋暮拿无虐箭对准青狮子,“躲开。”
玉露使出全力才将小青拖走。
秋暮继续往魔宫大门口行去。
两侧的魔卫亲眼瞧见魔尊被伤,纷纷抬出长戟,阻她前行。
浮楼捂住心口淌下的血,咬牙道:“不准伤她。”
魔卫整齐收回手中长戟。
无虐箭的阴寒之气已侵入浮楼全身经脉,他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屈,半跪在地上。
头上的鹰隼闻到血腥气,已纷纷落在浮楼身旁,似乎欲吸血,但浮楼周身煞气盘旋,不敢上前,只静伺不动。
整个魔宫安静得诡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秋暮依稀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极弱的声音。
“重伤了我,你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秋暮一垂眼,眼泪就掉下去。
往日与浮楼之间的种种皆浮现在眼前,秋暮感觉一缕魂魄像是堵在了心口,憋得她喘不过气,直想呕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除夕快乐呀!
第200章 【13】
瞳姬不在, 幽冥当铺只剩一排衣架子干杵在墙角。
推开西墙的机括, 单调的墙面消失, 搁着各种“契约品”多宝阁呈现出来。
大小不一的水玉瓶子整齐摆放,里头是色彩斑斓的光雾。有的沸腾地冲撞着, 有的缓缓游移还有安安静静躺着, 瓶口无盖, 只覆着一层冰晶封印, 却是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的。
哪怕摔了玉瓶, 那些光雾即刻会被一重冰霜迅速包裹起来,逃无可逃。
里头多半是魂魄,也有灵识, 五感, 运道这类稍微低级些的交换物。
秋暮端起一只玉瓶,掌心扫过一道柔光,瓶口浮出一张脸。放掉,再拿起一只, 又浮现出一张脸,从辰时的忘川到夜幕的忘川, 她探了不少于千只的玉瓶,千瓶千面,没有找到她这张脸。
当初去找孟婆, 无意中见到婆婆怀中画着美人的蚕丝帕子, 瞧着人家姑娘生得美, 厚着脸皮要了过来, 后来请尸王用无相神笔照着帕子上的姑娘画出了这张脸。
天蚕帕子还在,秋暮抖开看了眼,又重新揉回掌心。
一路行来,她确定这张脸不简单。
究竟是这张脸曾卷入上古那些纷争还是她本身就是从上古那张浩劫中存活下来的某人。
自从有了这张脸,神尊和魔尊对她格外关照,尤其魔头更是从一开始便直言她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一个当铺里毫不起眼的废物因为有了一张脸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了。
她第一次有点怀念当初无脸的日子。虽然那个时候天天盼望能摘掉面纱堂堂正正出去见人,但日子过得不能再平静了。
无大悲无大喜,能冷眼客观看待世间万物。
原来那种日子才是最轻松惬意的。哪像现在,有了脸,有了情绪,有了期望,有了不该有的念头,进了执念的轮回,深陷红尘之苦。
这样想来,当初那个无脸女,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像小孩子总盼着长大,长大后才发现,小时候的那个愿望好傻。
那魔头显然知道她的身份,否则她没那本事成为堂堂魔尊大人的棋子,而千诀从未对她说起过她的身份。大神就是大神,言行举止自然而然,让她都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更或者说她被千诀带入一种风平浪静岁月安好的氛围里,那种安逸让她觉得现如今的自己很好,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了的。
她本带着一丝侥幸,相信不过多追究复杂之事,人就不会处于复杂之中,就能将安静美好多延续些日子,可她再也不能将自己骗下去了。
自己骗自己,要么一直骗到底,要么彻底清醒。
说到底,所有的纷扰纠结都是因这张脸而起,而非她本身。
可白摩死前的话击碎她最后一丝侥幸。
他说:十万年前,我们曾见过。
而幽女的两句话始终绕在她心里。
一句是:怎么会是你?你还没死?
另一句是:太好笑了,你以为你能轻易得到这张脸?
这话是否含着另一层意思—不是谁都可以拥有她现如今的这张脸。
两句话的意思加起来有没有可能是……这张脸本就是她的?
倘若这张脸真是她本人的,那么天蚕帕子上的画是谁画的?怎会那么巧合丢在忘川河上,更巧合的是被孟婆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