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头重重磕在石阶上,“师父,善儿将所有秘密都说了出来,之前不肯将身世说出来是怕师父像父母一样嫌弃善儿,师父是一岛之主,一派掌门,是被众人敬仰尊崇的仙人,而我却是妓~女生的孩子,不配留在师父身边。因为师父对善儿太重要,才不得不隐瞒。善儿做了许多错事,不过是希望能一直陪着师父。”
她将头磕破,“求求师父不要赶走善儿,善儿没有地方可去了,全天下除了师父没有人会在乎善儿的,求求师父求求师父……”
镂空四扇门内终于飘出了声音,清淡而略带沙哑。
“你滥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菅,且死性不改,为师不会再信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玉门善跪爬一步紧贴着木门,似乎欲透过厚厚木板窥探到师父的神情,“我不信师父不要我了,师父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想见善儿了,我不走,我在这等着师父消气。”
四扇门猛地撑开,不见任何身影,只扑出来一道掌风打在玉门善身上。
南音内功醇厚霸道,这隔空一掌将玉门善直直打出岛外。
即使玉门善跟随南音修习仙术,有些零星仙元护体,亦被这一掌打得不轻。
玉门善自地上爬起来后,擦掉嘴角血迹,打算再入无心岛,却发现整座岛屿已被覆上结界。
破不开结界她便横冲直撞,边喊着师父边撞得头破血流。
撞得实在没力气了,她便跪在岛门之外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
晨时,有寒雨打湿礁石路面。无心岛愈发清寂。
撑着黑伞的一位弟子缓缓走来。
黑伞错开,玉门善望见面容完好的邹一正用嘲笑的眼神打量着她。
“邹一?”她惊异。
当初她将那张脸毁得杂乱无章,就算用了除疤神药,不可能一点伤印都没留下。
邹一诡笑着蹲在她面前,“傻瓜,我不是邹一,我是邹一的孪生弟弟邹二。我大哥连同五位师兄早被你杀死了,尸体当然不会从海里飘出来再被人打捞上来。而恰好你杀掉同门抛尸入海时被人看到,不,应是被一直暗暗跟踪你的人看到后报告给知秋副岛主。知秋便请了我来陪你演一出戏,没想到,你倒是入戏得很。自然,那五具尸体也是假的。”
玉门善跪在原地,不再说话。此时她的一颗心再装不下其它,这世上再没什么能另她动容,包括恨,她只想回到师父身边。仅此就好。
自那之后,玉门善再没见到南音。她自己都不知已在门口跪了多少天,她想着,师父早晚会出岛的,她要在此侯下去,或许有一天师父气消了,见她的诚意后,会将她接回浩尘殿。
她想念浩尘殿的梨花。思忖着,这个时节,梨花怕是谢光了。
直到从往来弟子口中得知南音要另收新徒的消息后,她终于绝望了。
这夜,寂静无心岛悬了不少连枝灯,据说是为庆祝岛主收徒。
当年南音收她为徒时,无人悬挂一只彩灯。
听闻岛主新徒身份尊贵,聪敏仁慧,姿容无双,通天下书籍,乃一派掌门千金,名唤郁倾城。
梨花枝头的月亮挂得残缺,知秋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怎么不跪在门口了,传信唤我出来何事?”
“那日你的说的交易,我答应。”她沉沉道。
知秋笑笑,“早该如此。”他将一只袖珍盒子抛过去,“记住,从服用此药那一刻起,你便只有一月可活。”
这是笔交易,早在当日玉门善的秘密被揭,捧着海螺跪倒在无心正殿时,知秋便提了出来。
那日,一众人离散,唯剩知秋。他道南音不曾对她动心实则是因没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产生男女之情。而玉门善因修习禁断术容貌身段是不可能再有变化了。
知秋寻来一枚丹药,能助修习禁断术后的人于一夜之间恢复成人身材容貌。但此药只能维持一个月,一月后,服药之人全身长出毒疹,溃烂而亡。
知秋定不会多管闲事,之前仙帝下旨另无心岛挑一柄绝世好剑悬于南天门,众人一致推选了上古怒雪剑,可那上古之剑封印颇深,岛中熔炉淬炼多日皆破不开锋刃,他倒是晓得个破开上古宝剑封印的一个法子,以身祭剑,封印可破。
知秋欲用一枚丹药换一个祭剑的活人。
当时的玉门善想,这个交易真是划不来,用一个月的时间换一辈子,实在不值。
如今,她却同意了。若不能留在师父身边,漫长一生又有何意义。一辈子的形单影只,换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值了。
这一切,只因她感觉,这次师父真的不要她了。
至于知秋手中的那枚丹药所来,这梦境中显出些零星片段。
知秋入了姽骨堂,向面遮黑羽的堂主讨要一枚解除禁断术的丹药。
妖娆堂主逗着缠在手中的黑鸦懒懒道:“知秋副尊用什么来同本堂主交换呢?”
“无心岛自此之后再不干涉姽骨堂暗杀诸事,你看如何。”
知秋得了丹药离开后,堂主对着养毒蝎子的咸鬼说:“本派叛徒借他人之手除掉,也免得我亲自找那丫头。怒雪剑何等绝世宝物,若以身殉剑只怕会变成一柄凶剑,南音这个地仙恐怕是要被知秋算计惨了,而知秋所做,无非是夺一个岛主之位,表面名正言顺,实则废了一番心思。”微微叹息,“这便是所谓的名门正派。”
咸鬼回一句,“还是咱们姽骨堂更坦荡些。”
玉门善服下丹药的那一日,正是南音收徒的这一天。
这日,海风略寒,断云层层。无心岛往来宾客如云,结界自然被撤离。
玉门善披了层面纱,敲晕了一位宾客,夺来入岛请柬,顺利进入浩尘殿。
浩尘殿的梨花果然落尽。不同殿外的繁盛热闹,此处不见一盏彩灯,清冷无趣。
她停在南音寝房的木梨花门前,踟蹰许久,本是敲打木门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这张脸已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没想到褪去青涩的自己,竟是这般模样。
她自小在青楼见惯了美人,对美女没什么概念,不晓得自己这张脸算不算得上美人,是否是师父喜欢的那一款。
终于,她将莹润白皙的玉指叩在梨花门上。
静了好一会,屋内才传出熟悉的声音。
“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月老跟司命为玉门善吵起来。
司命想给玉门善写个好身材,肤白貌美小细腰傲胸大长腿,让人一看就流鼻血那种,好迷死她禁欲师父。
月老则认为,玉门善天生发育不全,就算一夜长大身材也好不到哪去,死拦着司命篡改凡人命数。
仙帝他侄子来串门,还记得玉门善烤了他的仇,抢过两人争来争去的命格笔:“我来。”
于是,两仙见玉门善身材那一栏多出龙飞凤舞两个大字:人妖。
第184章 【15】
南音画的是幅寒鸦雪梨图, 吸满淡黄染料的笔尖勾勒在花蕊上, 完成最后一笔。
搁了羊毫墨笔, 方抬眸。
梨花门口的暖晕中, 徐徐走来身着水袖长衫的颀长女子,褪去稚嫩的面颊,水眸烟眉间隐着几丝倔强。女子长发及腰, 耳后却垂着看似有些稚嫩的麻花小辫子。
她离他五步之遥时,停下来。
他静静凝视她片刻,抬步靠近,穿堂风盈满纯白衣袖, 没甚起伏的语调道:“不是不准你再踏入无心岛半步么, 当本岛主的话是儿戏么?”
玉门善有一瞬错愕,她这副样子他竟能一眼认出。
从师父的态度来看, 应是对她如今的样子没甚兴趣。她压抑了心里的苦涩失落, 只轻声喊了声:“师父。”
南音不曾回应, 只背过身去。玉门善默然跪地, 喉中哽咽了片刻才道:“师父答应过善儿此生只收善儿一个徒弟,难道师父忘了么?”
“你走是不走?”
“不走。”她抓住他的手臂, “师父, 善儿很想师父, 求师父不要再行收徒, 善儿会一直陪着师……”她倏然间松了拽着她手臂的力道, “倘若师父真要另收徒弟, 只求师父一月之后再举行收徒大典。如今善儿不再求什么, 只求留在师父身边,就一个月。”
南音垂睑,轻轻瞥她一眼。
那双水眸里满是哀求,声音也带了呜咽,“ 师父,就一个月,就一个月而已。”
“马上离开。”他冷冷回。
玉门善只觉身体僵寒,眼泪落下的同时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微弱而破碎,“就一个月……师父……就一个月而已……”
南音招来仙剑抵在她肩上,厉声道:“再赖皮纠缠,我便杀了你。”
玉门善所有情绪便凝结在此刻。那柄抵着她的寒剑,那道白色身影投入她眼底,落成她眼底无尽的苍茫。
半响,她终于缓缓起身,轻微脚步声响在空空殿堂。她望见院中古梨花树碧叶层层,无限生机。
倏然间,她觉得整个世界,是那么碍眼。
“你会后悔的。”她说。
——
郁倾城的排场不小。凡是有些身份的微山弟子全来观瞻。南音坐于神坛首座之上,他脚下跪着已换上无心岛首徒衣饰的郁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