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又笑得如同孩子,“我一直以为可以很好的保护王兄,以为王兄有我陪着就够了,没想到王兄需要的并不是我……”
他笑容里藏着一缕哀伤,“我错了,看来我错了……”
蒙铎胸口一痛,半跪于地,蒙孑亦俯身,沾满血污的手缓缓抚摸上对方的面颊,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颤抖问一句,“你……为什么不躲。”
“我从来不曾防备过王兄,不信王兄会杀我。”
蒙铎将头靠在蒙孑的肩上,哑声道:“王兄的怀抱一直这么暖,我一直记得三百年前被王兄抱在怀中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暖,始终没变。”
这面的情景突变得有些扑朔迷离百转千回,而白叶林中骨沙嘶吼声也渐渐弱下来。秋暮又赶忙飞向林深处。
阿弃已将封印骨沙的咒文全部聚集到问生剑上,并将那柄萦满锐气的紫剑刺向骨沙的额心。
剑入骨髓,发出万道金光,骨沙向天一吼,顷刻安静下来,巨大的身子轰然倒地,鼻息有微弱气息,虽未死,但又重新进入深眠,不知下次醒来是何时。
阿弃连同问生剑一并自空中坠落下来,一如三百多年前,场景回放。
毒瘴被风一吹,越发稀薄,倒在地上的阿弃身子开始变得透明,自脚下一点一点消失,如同淡金色流沙一般,轻盈盈的散到空中。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盯着自她发间掉落的一朵杜鹃花。
那朵花是她临出宫时从花坛摘的,稳稳的压在发髻间。
最后只剩一颗眼泪穿过金色流沙,落到地上,像是蓦然间穿透一场生死。
天空的乌云彻底散去,暖色阳光倾洒下来。
枯叶白林像镀上一层金色,就连横在地上的巨大骨架也添了几分暖。
蒙孑终于赶到时,秋暮只递给他一朵鲜嫩的杜鹃花。
他手捧着杜鹃跪在地上,喃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改变。为什么,我忍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甚至因她而背弃整个南疆国,我只要她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什么都没改变。”
“王兄。”
蒙铎不知何时行到他跟前,穿胸而过的利剑已除去,伤口仍冒着血,因他穿的是红袍,不大明显。
蒙孑起身,握着他的肩膀,“不是被送回王宫治伤了么……”
“王兄,我以前总认为默默为你做的那些事是对的,从不问你需不需要,如今我还想为王兄做一件事情,这次也一样,我也不问王兄需不需要。”
他蓦地一手撑地将体内一颗内丹逼出来。火红内丹飞向骨沙庞大身躯之上,星星点点似的红光渗入骨沙的体内,已昏迷的骨沙竟自行张开口,红光携着一颗褐色的内丹缓缓飞了出来。
蒙铎捂着胸口咳了一声继续道:“是我太自私,火狼的内丹可吸食妖兽的内丹,只要我将骨沙内丹吸食掉便好,这样阿弃就不会死了。”他视线转向蒙孑,眸底泛着泪光,“王兄,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而已……你能原谅……原谅铎铎么?”
半空中,红色内丹已将骨沙的内丹全数包裹,蒙孑似有心灵感应,抓紧了蒙铎的肩膀问道:“铎铎,你要做什么?”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蒙铎用尽最后余力一掌将蒙孑劈出几丈远。火红内丹回了蒙铎体内。
爆破声乍响,蒙铎体内的内丹爆破,他的身子被炸裂成千千万万块,崩散到林子各个角落。
几仗外的蒙孑半张着嘴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他踉跄着身子扑到地上,用手胡乱摸索,似乎想将爆裂成千千万万块的蒙铎重新聚拢拼凑在一起。
“铎铎,铎铎,铎铎,我是王兄,铎铎,铎铎……”由低吼变成呢喃,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沙哑微弱的再也听不清。
终于,蒙孑停了手中动作,他跌坐到满是枯叶腐痕的地上。
“其实,错的是我。”他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又似乎已经凝结。伽澜婆婆牵着一位约莫三岁的孩童走了过来。
小孩童挣开那双手,兴奋得跑过去,“父王。”
蒙孑似是回过神来,“阿雨?”
“父王你在做什么,分开好多好多天有没有想阿雨。”
蒙孑面带困惑,伽澜婆婆走上前来,躬身行礼后,将事情原位解释一番。
几月前,阿雨吃下毒饼并未死,毒饼中的毒药不过是一种令人假死的药。阿弃本想毒死王子为儿子报仇,可见这孩子同阿雨长得相像,且像阿雨一样讨人喜欢。阿弃心软就将这孩子性命留了下来,偷偷养在宫外别院。而阿弃曾在他茶内下了毒,后又在他膳食中放了解药。
她终是舍不得。
耸入云端的枯叶白林又起了雾气,朦胧湿润。这次并非骨沙体内散溢出的毒瘴,骨沙内丹被毁,已是死了,再不会苏醒。小山似的骨架缓缓变黑,化成养料滋养了这片如海的林子。
蒙孑久久跪地,他身边依偎着一位三岁孩童,孩童很乖巧,不吵不闹静静陪着他。
心中最珍贵的两人皆丧于此地,没有什么地方比这片林子更另蒙孑悲哀的了。此处埋藏的故事太过沉重,待阳光出来,白雾会徐徐散开,大地仍是一副生机盎然,可他心中萦绕的雾气怕是一辈子都散不去了。
蒙铎说,他错了。
阿弃说,她错了。
蒙孑说,错的人是他。
究竟是谁错了,不清楚,命运如此高深,任谁也参不透。
回到宫内别院,古未迟的茶叶醒了,白摩仍不见踪迹,许是又被千诀派去干私活了。
秋暮悄悄拿出一面金色的铜镜,此镜乃阿弃消失后落入地上的一面镜子,瞳姬的目的在于这面镜子,若被蒙孑知晓,她恐怕不是那么好带回的。
即使她有心放水,幽冥当铺岂会放过。
端到面前照了照,光滑的镜面里竟找不出任何影子。
这恐怕便是渡情上神遗留在人间的那面倾城镜吧。
阿弃便是倾城,魂魄散去,只余个形体,便成了这空空的无影之镜。
此次完成任务,暂时未接到新活,秋暮默默接受了肥爷跟古未迟的意见,多在南疆王宫白吃白喝几日。
另大家没想到的是,蒙孑未曾因阿弃和蒙铎的离去而一蹶不振。他反而打起精神**治国。
他在端木王府发现一座地下宝库,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宝库中唯有一只箱子显得空荡。里面是一套青铜鬼面人的装备行头。
银的纹路,狰狞的表情,黑红相间的袍子异常柔软。
这是蒙铎为他留下的一笔财富,上利君王下利百姓,可解南疆国积弊数年的财政危机。
蒙孑这才知,原来南疆国最神秘富足的鬼面秘术师乃是蒙铎所扮,他用自己全部的力量默默支持着他,暗暗稳固着他的王位宝座。
这一切的一切,他竟一点不知,一点未察。
另外,最令人惊异的是,蒙孑并没有将罄竹难书的阿诗那正法,反而未曾对其做出任何惩罚。
阿诗那仍是王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夫人,只是这个夫人他从不召见。
本来蒙孑此举秋暮一点也不理解也并不支持,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报应,那好人们会彻底寒了心了。逝者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啊,可蒙孑大赦南疆国的举动,秋暮才从中猜出一二。
他不过是想积德而已。为阿弃,为蒙铎,为回不来的两人。或许他暗暗期待着,多一分德少一分孽,日日月月年年累计的福报会让上天垂怜,给消失之人一线生机。希望如此渺杳,他却如此坚定。
——
后记:南疆建国六百六十七年,蒙孑禅位,传阿雨王子继承南疆王位。蒙孑至此下落不明。
多年以后,当地百姓于苍山深处发现一位貌似前南疆王的老者。老人白发苍苍,深居简出,日日于山间种植杜鹃花。几十年如一日,人称杜鹃老人。
杜鹃老人身边跟着一只火红的小狼,小狼毛色鲜亮,异常乖巧,喜欢窝在老者怀中,只是此狼从未长大过,时光如斯,永远一副玲珑小巧的幼崽身躯。
有人问老人家为何日日于苍山种植杜鹃花。老人道,他始终记得年轻时的一个承诺。
每年春风散尽,满山杜鹃便争相盛放,摇曳成海,似在浅吟低唱一首不为人知的歌谣。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完了,下卷跟上。
第七卷 【枕上杀】
第145章 【01】
【有时候爱比恨更难让人原谅】—序。
秋暮被缠了整一个月。
浮楼非要她遵守承诺陪他回魔宫小住, 她打死不去。
“你并没有把骨沙领回魔宫去, 骨沙是被火狼给灭了, 亏你好意思缠着我。”
这话她不知在浮楼耳朵边上喊了多少遍。可浮楼笃定认为力他出了,若非千诀冒出来横插一杠子,阿弃和骨沙是不会死的。
归根结底, 要怪得怪千诀,且嚷嚷着要约战千诀。
由于秋暮不配合浮楼, 浮楼也不大愿意硬强将人硬扛回魔宫囚禁着玩, 只好在幽冥当铺贴身纠缠他家媳妇。
浮楼那魔,有些讲究,不爱去脏的地界。比如他嫌忘川河水腥臭,从来不肯下水,甚至不会让一滴水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