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带领一众远古大神,烛龙衔烛为他们照亮前方道路,道路的尽头便是七十二个身高近百丈的巨魔。
谁是这无间宇宙的主?
神,或魔?
又有何分别。
正与邪,本就是相对的。
但那仍是一场惨烈的厮杀,浑身金光的男仙以身殉道,众神随之陷入沉眠。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混沌劈开,清气上涌是为天,浊气下潜是为地,而他——倒在了鸿蒙之中,天地之间。
眼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僵硬;眼看着皮肉与地表粘连;眼看着心跳停止血液凝结;眼看着五官虚化指甲崩落...
天地,一片寂静。
神与魔都陷入沉睡,整个宇宙,只有他一人。
身上的毛发化为满天繁星,骨骼形成连绵起伏的山脉,遍布周身的血管扩张成为千川万河,血肉逐渐变色沉积成为土壤...他的意识,成为自然更替的秩序;他的呼吸,化为一起一落的潮汐;而他毁天灭地的创世神力,全都凝聚于他一双眼睛,左眼的眼珠化作太阳,眼白则为月亮,统领寰宇,主导万物。
在这漫长的演变中,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妻子,想起他一双儿女。
一死止千杀,本该是值得的。
却突生怨怼。
沉睡,总归还有醒来的一天;而他,将生生世世化作毫无意义的永恒。
这天地日月是他;这千山万水是他;这浩瀚汪洋是他;这一草一木是他;这风雨雷电是他...可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万千星尘皆是他,亦都不是他。
一死止千杀,本该是值得的。
可心底里,这隐隐而生的怨恨,究竟是为何?
在寂寥而无穷的贫瘠岁月里,他并未得出明确的结论,他只是很想,再亲近亲近他美丽的妻子;很想很想,再抱一抱他可爱的孩子...可怜他的小女儿,才刚刚降生,他甚至都,还未来得及给她取个名字...
他大约知道这怨恨从何而生,原是来自于...他对这世间无尽的眷恋。
他的五情是最后化形的。
一心分五官,五官化五根,五根生五情——喜、怒、哀、乐、怨。
这五种情绪分别化作五座仙岛:喜—瀛洲;怒—岱屿;哀—方丈;乐—蓬莱;怨—员峤。五座仙岛被远抛东泽大洋,而怒与怨,这两种负面情绪的破坏力极强,他在东泽的边疆设下一条可吞噬万物的无底海渊,将员峤和岱屿隔绝在外,以防其祸乱众生。
他觉得万无一失了,他终于可以安心的...化作所谓的永恒。
等等...
左眼眼珠化日,眼白为月...
那他的右眼呢?他的另一只眼睛,去了哪里?
他的另外一只眼睛...
就是你啊,
南袖。
本是一片白茫的识海豁然顿开,迷雾渐渐消散而去,对了,她根本不是什么朱雀,她是一只眼睛,盘古的眼睛!
这只眼睛,曾目睹他美丽的妻子于高台旋舞;曾目睹他的儿子第一次唤他父帝;曾目睹他的女儿第一次睁开眼睛...曾目睹天越来越清远,曾目睹地越来越沉陷。
目睹过数十万年混乱的陨石撞击,目睹过一场,下了两百万年的雨...
是了,我早就该疲惫厌倦了。
她倏地睁开眼睛。
一双墨瞳眸光流转,南袖仔细打量四周,原是在一座宫殿里。殿中的陈设很是朴素,她自榻上起身行至窗边,窗外是大群游来穿去的海鱼。一只巨鲸,吟出悠长的哼鸣,一个优雅的翻身露出了半截肚皮,随即摆尾扬长而去。
“那只鲸,在呼唤它的同伴。”身后传来一低沉的男声。
南袖蓦地转身,在看清男子面容的那刻,眯起了好看的眸子:“你是...那个算命的老道士?”
“正是在下,东海海神灏梵,拜见大帝!”他先是周周正正行了一个大礼,再起身与她对视,感慨一笑,“我就如同那只巨鲸,终于等到了同伴。”
那算命的老道实为远古以来,尚未陨落的最后一位海神。
上古时代,四海海神陨落,各海神身下坐骑入主四海,才有了现在为众人所熟知的四海龙王。灏梵为东海海神,只因接收到了盘古的遗诏,而沉入归墟,静待南袖的归来。
说起这份遗诏,原是盘古预料到归墟终将失守,而员峤岱屿迟早会有破境直入的一天,届时,必定群忿四起,天下大乱。
而他的另一只眼睛...将会是最后一道防线。
“你...现在还怨吗?”灏梵幽幽问道。
南袖垂眸不语。
“你怨恨那亿万年凄清的持守,你怨恨为何非得是你以身殉道,你怨恨世人的愚昧无知攻伐杀戮,你怨恨神明的虚伪自私冷漠无情...你时刻都在自问,你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他了然一笑,眸光幽深,“是吗,盘古?”
南袖浑身一震,有多久,没亲耳听到这个名字了?
一万年?千万年?还是一亿年?
不是,都不是,是整整四十六亿年。
她不知道这无穷宇宙到底有多少个盘古,对应的,会有多少个魔神,但那四十六亿年的时光,整个宇宙悄无声息,他度过了漫漫漫长的死寂的岁月。
宇宙浩瀚,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安静的,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你曾怨恨别人皆可活,偏偏须你赴死,可如今别人都为你而死,你却自己跳了这归墟...这又是为何?”
“我不要他们为我而死,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他们死。”南袖笃定地答道。
“一死换众生,和你当初的抉择,有何区别呢?”灏梵目光沉静,一字一句道,“盘古终究是盘古,或怨或恨,你都爱着世人。”
“神爱世人,便将那肆虐的怨气收回吧,这世间唯你,能打败你自己。”
“所以,是为了唤醒我,才让露露和孟阙...殒身的吗?”南袖难堪地笑了笑。
“白钰也好,婉露也罢,甚至青龙孟阙...都不过是你成神路上的垫脚石,他们注定,是要一死的。”灏梵拢袖,一番话说得无情至极。
神爱世人,世人自当以命相酬,才对得起神之爱。
“我是盘古的眼睛,我看过一切他看过的场景,我拥有他数十亿年的记忆...但到底,我并非是他。”南袖将窗户合上,目光坚毅,一字一顿道,
“我是朱雀南袖,我自有我要守护的人!”
言毕,已无她身影。
只剩灏梵默然一笑,这宇宙无间,终是再次迎来了——它的主。
南袖向东疾行。
她已不再惧海,甚至她行过的海面,都因她身上勃然的怒气而惊起滔天巨浪。当她重拾为人牺牲的情怀,当她自愿跳下归墟的那一刻,她识海里的封印便被解除了。
盘古神力造化日月,已是众生不可触摸不敢想象的最至高无上的存在,然,日与月,也不过花去了盘古,万分之一的神力罢了。
剩下的,皆悉数封印在了另一只眼睛中。
而那只眼睛,已瞬移至员峤仙岛,誓要将她的孟阙讨还!
“出来吧,你用心良苦,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如今我来了,你又何必畏首畏尾,躲躲藏藏?”南袖立在岛心,环顾四周茂密的森林。
忽然树影攒动,从树丛暗处走出一人。
南袖微微睁大了眸,来者身着粉衫,手持一柄水墨折扇,面上一抹轻浅笑意,怡然自得姿态翩翩。
“你就是这般...蛊惑世人的吗?”南袖危险地眯起了眸。
“袖儿,我是孟阙啊...你最爱我了,不是吗?”那人笑着,带了几分戏谑。
“哼,你根本不是孟阙,你只是一团恶臭的怨气,试图污染每一个人!”
“瞧瞧,说得多难听啊~”他悠悠挥动折扇,不急不缓地说,“怨气也好,喜气也罢,说到底,你我都是盘古的一部分,不分彼此。你继承了他绝对的神力,我天生无穷的破坏力,只要我们合二为一,便举世无敌,何不快哉?”
“哼,你怕是在痴人说梦吧?”南袖冷冷一勾唇,神情不屑,“我何需得与你同流合污?宇宙无垠,自是我主之地!”
“你是神力无边,无奈盘古的心化作天道,你怎么也越不过去...孟阙和婉露,他们都活不过来了,你再是本领盖世,也只能认命。”
“我能感应到露露的魂魄以及孟阙的灵息都尚存于世,你太武断了。”南袖轻蔑一笑,“不过说来也是,你本就是可怜的寄生虫,完全仰赖于宿主的怨念大小,又哪来的本事探知其他呢?”
语毕,南袖已不想再纠缠,催动神力,预备将化作孟阙模样的盘古怨气一举歼灭。
两掌叠放,掌心之间蕴生出蓝紫色的灵力雷暴,然而那狂躁的雷暴戛然而止,南袖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卡尼期洪积事件:一场绵延了200万年的雨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眼前立有一绝色美人,美人身覆九重皎月轻纱,眉心一点桃花如灼,双瞳剪水波光潋滟...她每行一步,足上的金铃便清冽作响,脚边绽开一朵接一朵的浮水白莲。
她不过只是行走,便优美似舞蹈,隽永如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