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秋走后,陈璜便叫他们准备启程。老管家替他们收拾了行礼,杜泉没什么东西可拿,老管家就准备了些衣物。大钱都由楼月生保管,杜泉身上拿了些零头,负责买点零碎。
火车站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商人、工人、走亲访友的平民全都在此集散,在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中混杂着不少洋人,他们身形高大,姿态骄傲,显得身份高贵,车站的人专门替他们领路,那一张张脸上都写着高人一等的自信。
杜泉头一回坐火车,紧紧跟着银九生怕被人流冲散,她力气大,一手一个皮箱子走得很快而且兴致勃勃。
头等车厢很空荡,都是有钱人家,出来进去的都是管家佣人,主人家进去就休息了。杜泉新鲜了一路,默默地将路过的那几节里头的人都记下,一边赞叹这铁虫能在铁轨上狂奔实在厉害,一边又担忧这东西万一失控,他们可就都得去陪葬。
那座安放着水晶棺也秘密的上了火车,用黑色木箱包裹,蒙了白布假装货物。就放在隔壁车厢,银家到底是有几分面子的,包了整整一节,安放着棺材,听起来真有些晦气。
杜泉站在两节车厢中间看了看,还没靠近,就能感觉到阵阵阴风。
“嘟嘟……”火车鸣笛,紧接着“咣当一声”,这大铁壳子剧烈晃动了几下,便开动了,杜泉站在走廊上往外看,偶尔留意着旁边人们的动静。
她心里不安,方才放行李时撞到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脾气十分暴躁,抓住她手腕用力将她开时,那一瞬间她便感受到那人心中绷着一股极强的情绪,紧张、惊慌还有决绝的杀意,最后她还在那人手上闻到了硝烟的味道,似火.枪发射后的弹.药臭气。
这两人要杀谁?
目标会不会是银九?
杜泉谨慎地在门口转悠,她和银九在同一个包厢里头,隔壁是陈璜和楼月生。
“这位小姐,你们这是到哪里下车。”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杜泉正疑神疑鬼的往四周打量,忽然听到声音,连忙转身。原来是一位头发灰白,脸色红润的老阿姨。六十来岁,个子很低,耳朵上戴着两只银耳环。杜泉打量了一眼,见她说话客气,穿着朴素,手上皮肤粗糙,又习惯性的躬身,便猜测她是某个有钱人家的佣人,于是笑了笑说:“到金陵。”
“这么巧,我们也是。”
杜泉笑笑没接话,老阿姨又问:“和夫君一起吗?”
“不是,和……家人。”
“噢,金陵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富裕安宁,在那里驻扎着的军队,风评很好,少有欺凌平民的劣迹,那边虽没有太过富裕,却不像这龙海市肮脏……那些商人和洋商勾结,把政府都捏在手里……”
真没想到这样一位妇人竟能发出这样的感慨,杜泉认真听着,随后露出迷茫的神情,憨厚地笑着说:“我也不……晓得这些,在家里我也……出不得门,整天在……家里也搞不清外头……谁当家,反正……有饭吃就好了嘛。”
那老阿姨看着她也笑了笑,眉眼弯弯,十分慈祥,羡慕道:“丫头,你是好命啊,不晓得忧愁最好了……老婆子真羡慕你。”随后就端着一个铜盆往自己包厢里走。
错身之际,杜泉伸手抓住那阿姨的手腕,说:“您小心。”
妇人避开搀扶,温声道:“姑娘,要变天了,车开到山里时风凉,回去坐着吧。”
杜泉点点头,看着她进了这节车厢最开头那一个门里,那里离着水晶棺那节车厢不远,肯定会觉得冷。她又低头看了看手指,方才她竟探不到那妇人的心绪,好似黑洞,又像死物,一片死寂。
那一瞬她竟想到银九,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将自己裹成一块铁板,所有心绪都被隐藏。
这妇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什么隐秘高手么?
火车跑得很快,从龙海市出来便进入郊外小镇,好似闯入另外的世界,那里炊烟袅袅,田屋相拥,是富人眼中的贫瘠之地,却是贫苦人代代寄居的乐土。火车穿过山洞,开始了漫长的荒野之旅,远处群山连绵不绝,山巅雪好似万年不化,紧紧地与云层相接,路上没了人烟,窗缝里的风都硬了。
杜泉看了很久,久到阴云笼罩,天色昏暗才动了动僵硬的腿,还真被老妇人说中了,要变天。
“怎么不进去。”她侧头看去,是银九走到她身侧,顺着她视线往外看。
杜泉往他身边挪了挪,小声道:“九爷,这里……有杀手。”
第五十二章
“我知道。”
杜泉挑眉看着银九,却见他眼底闪烁着很浅的笑意,于是小声问:“那您可有……多带几个人?”
银九浑不在意,背着手看向远山,淡声道:“我们几个足矣。”
杜泉往左右看看,说道:“这里……气息不妙,杀意涌……动,即便不用接……触那些人都……能察觉到……恶意。”她因为紧张又不由得磕巴起来。
“进去吧。”
“嗯。”她揪了揪心口的衣服,因为外面充斥着一股极大的死气,竟被压得喘不过气,脸色不太好。
银九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回包厢内,在门上贴了一张符纸,四周顿时安静,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杜泉长出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说道:“外头的气息……压得我喘不过气。”
银九递给她一颗红色丸药,说道:“三界并无绝对分离,总有一些特殊血脉是天地所赐。通灵者,能见鬼魂妖邪,能探知人的来去,灵体能上天入地,巅峰者可拥有无上法力。你现在法力低微,须得学会控制。通灵会损人心智,若肆意探究别人心绪,小心被反噬。”
“嗯,我会小心。”她点点头,抬手压了压耳朵,手心相对合上再分开再压上,随后试探道:“九爷,牡丹……去哪里了?”
银九看了她一眼,说:“当然在银公馆。”
“你就……不怕她,再使坏?咱们都不在,她更加没……人能压制,万一禁地也……”
“不会,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银九淡声打断,在她手腕的红绳上输入几分灵力,说道:“我会慢慢地帮你解开苍牙上的禁制,直到你能完全控制。你的灵力在染墨湖修养时已凝聚成形,日后勤奋修炼,定能有所成就。只是……我尚猜测不出你的灵力来源,加上苍牙又极其霸道,重则爆体而亡,你不可急于求成。”
杜泉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心口,小声道:“从染墨湖……里出来后,我现在的能力……似乎变……强了。”
“当然。我用灵力净化百年之久才使得那里沉静下去,水中阴魂与精怪交融,形成水怨,如今被封禁水底,可在水底,还是它们的领域,那里蕴藏着巨大力量,运用得当便是修行圣地。”银九收回手,耐心地解释。
“那苍牙……”
银九摇摇头,“不急。”
只要银九说不急,那就不急,杜泉听他解释之后心里也安定了一点。随后她又露出胳膊上的一串子水晶珠子,银九只看了眼便说:“辟邪之物,是那些精怪专门给你的,旁人不可触碰。”
“这么神奇……”杜泉又对着外头的光亮看了看,只可惜云层渐厚,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冬日雨和夏天不一样,雨水冰凉彻骨,落地成冰。
她有些畏寒,拢了拢领口看向窗外,不知怎的,竟脱口说道:“火车上,会死人么?”
“不要胡说。你也累了,休息片刻,我与楼月生有事商量。”
杜泉忽然想到昨晚的事,猛地红了脸,急急忙忙地“嗯”了一声,将外套挂起迅速躺下。
她听到银九轻笑,便赶紧闭了眼。随后身上一暖,她偷偷看过去发现银九为她盖了毯子,于是又傻笑起来。银九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嘱咐了一句“睡吧”,随后便起身出去了。
杜泉心中欢喜,因为银九的温柔以待觉得幸福知足。她也确实乏了,精神松懈下来身上的骨头缝都在疼。窝在被褥里没一会儿便踏实地睡过去,火车摇摇晃晃,她却觉得十分舒服,甚至随着晃动做起了漫长的梦,她梦到自己躺在一块……龟壳子里,随海浪飘荡。
也像现在这般,摇晃……晃。
像是被人抬着送到了一个封闭的地方,阴冷、潮湿、昏暗……
含糊不清却苦涩难懂的字在空气里回荡,经文还是咒语?有一道温暖的光始终笼罩着她,将她的魂魄死死的压在体内,光是有香味的,有花儿和杏子的味道。
她看到了水晶棺,有人将盖子合起来,室门被封存,那些工匠全都服毒自尽,尸身被里头的黑影全都吞噬干净,周围的火光瞬间都灭了,唯有头顶一盏火苗,一直一直地燃着。
画面一转,她听到“轰隆”的动静,血腥味传进来,水晶上渗出血,她贪婪的吮吸着,然后就从棺材里走出来了……她在墓道里行走,周围漆黑,外头有野兽的低吼,人的惨叫,她忽然笑起来,声音低沉沙哑。
墓门上亮起了符咒,金色的光线将她笼罩,她舒展身子走了过去,来到墓道中央。那里有人,他们仓皇的逃窜最后只能死在她的脚边,尸骨全无,只剩一堆盔甲兵刃,袋子里准备盗走的金银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