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泉愣了愣,脸色煞白,低声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在……”
那些被刻意隐瞒的事就这么突兀地被提起,杜泉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可仔细想来,也才过去三年而已。
那时,韦清玄为了让她安心地躲在龙海市想了很多出路。见她喜欢救助一些小动物,就去打听了护士培训,他大约是不敢放到自家医院,于是仔细地打听了广济医院。这家医院每年夏天会开设护士专业的课程,能保证学生顺利拿到合格证。
银家每年会拨款资助医院,算是幕后最大的老板。她那时知识浅薄,又怕自己身份暴露,韦清玄也不知托了多少关系才让她顶替别人名字进入学校。
繁华的城市逐渐让她卸下了心防,慢慢融入进去,笨拙地学着所有知识。她一边学习一边盘算,想着一旦找到阿婆就带她去个偏僻地方养老。
可是,她无意间发现银氏竟然在医院里做些不正当的事,用人试药,偷换器官,以活人的身体实验药物等等……
某一日,有患者熬不住自杀,将医院烧了。巧的是……那两个患者,正是她看护的人。他们还留了遗书,乞求杜泉交给巡捕房,并发表在报纸上揭露银氏黑幕。
这段经历她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自己也小心的隐瞒着,银九什么时候查到的?
银九一直注视着她,杜泉在那道毫无波澜的视线下逐渐沉静下来。
她对上银九视线,抿了抿唇,说道:“他们是……无辜的……吧。”
“无辜?试药是他们签了契约,自己答应的。拿钱时候千恩万谢,花完了便自称为受害者,到底是谁卑鄙龌龊。”
我,是我行吗?
杜泉愤愤地在心里吼了几声,咬着嘴唇低下头,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可她不觉得做错了什么。那时候哪知道这些勾连,想着那些人的可怜才去给报社寄了那几封遗书的。
她也是为了正义……
虽然正义最后给了她狠狠一巴掌,可她也不算卑鄙吧。
一个大男人,现在和她翻旧账到底是要干什么?她之后过得那么惨,这还不够吗?
她低头盯着银九的鞋,想着这几年像老鼠一样苟活,一时没忍住竟哭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哭什么?”
“我……我当时不知道……他们拿了钱。只是觉得,可怜而已。他们……很痛苦,所以我才……”
银九手指捏着瓷勺,在碗边敲了敲,说:“才把遗书递给报社。”
鼻涕泡破了,杜泉用袖子蹭了蹭,扁着嘴点点头,被那清脆的响声吓了一跳,抬起眼皮子看了银九一眼,见他嫌恶地皱起眉头,就故意大声道:“就是呀!”
“你倒是还知道匿名,总算没傻透。你该庆幸秦院长愿意担下罪名,免了银氏的麻烦,否则,我定会让你们这些蠢人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他语气凉薄,杜泉心里忽上忽下,此时哪敢多说什么,低垂着头,手指缩在袖子里紧攥着,装起了鹌鹑。
银九没有吃那些东西,只喝了一杯水,起身见她还杵在那儿,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到她哭泣,便说:“你倒是委屈起来了。”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嘛……”她哽咽地回答,声音比平时软绵,像在撒娇一样,卷翘的睫毛上蒙了水汽。
“不知道还有理了,你……你还真是不可理喻。”一道泪痕划过脸颊落在银九指尖,他忽然心软了,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冷硬,毕竟,她那时才十三四岁,被医院开除后一直艰辛,她其实已经受到惩罚了。
只是,女子毕竟麻烦,只说几句就会哭,终究还是太娇弱了。
见杜泉还有要哭下去的架势,他皱眉道:“女人,总是如此麻烦,无能又不讲道理,你们就是靠这些活下来的么……”
随后松开杜泉的下巴,那里多了个红印子,他搓了搓指尖,走到窗边停下,看着远处天地间那条含混不清的界限,头疼忽然发作,他闭眼揉了揉额角,说道:“杜泉,世道艰辛,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再犯蠢,会丢命的。”
杜泉看着他的背影,皱眉琢磨了一下,这次倒是回得利索,“是,我记住了。”
她收拾了东西出去,临走时就见银九靠在窗棂上,一只手捏着眉心,似乎很痛苦,他不会是真的病了吧。
磨蹭着下楼梯时她恰好碰到楼月生,他肩上挎着那个冒寒气的黑色皮箱子,神情严肃地同身侧一个戴着黑色帽子的人快速交谈。错身之际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她隐约听到“蛊虫”两个字,便和他们拉开距离。
难道是……银九中蛊?
牡丹下的?她这么厉害么?
她心事重重地去厨房洗了碗筷,随后拎着灯往回走,天上星河纵横,流淌着银色光芒,风里裹夹着清爽的味道,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银公馆的夜里寂静非常,初来乍到的时候她走夜路还挺害怕,时间一久反倒觉得清净。
看吧,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难以适应的,恐惧、猜忌亦或是愤恨,时间久了,都能心平气和的面对。
冷酷如银九,相处久了,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他只是狠得坦荡,坏得敞亮。
忽然一阵响动从不远处传来。
“汪汪汪……”
“喵……喵呜……”
欸?大晚上的阿铁和肥仔怎么叫得这么凶?
杜泉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它们的声音来自“3号院”和她住的9号小院有一段距离,位置更偏,格局和她那边一样,南北各两间房,许是太久没人住,四周都是半人高的杂草,风一吹便成片地晃动,在远处看倒像有人立在墙根儿呢。
她这几日被牡丹缠上,打心底还是有些怕的,尤其知道那人还会下蛊,虫子蛇蚁,这是她这辈子最怕的东西了。她宁愿得罪的是泽秋,好歹那几鞭子打下来过几日就好了。
过了会儿,里头的叫声停了,杜泉站在门外有些犹豫,这院子颓败阴森,里头散发的味道也有些刺鼻,阿铁它们大约就是淘气贪玩,应该也没什么事。她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现在是惊弓之鸟,看哪儿都有鬼,呼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
可她刚走了两步就听着里头忽然出现“砰砰”的声音,夹杂着阿铁的惨叫和肥仔的嚎叫。
她管不得那么多,拨开小路两边的草就把那扇门踹开,这一脚力气太大,结果门没锁,她直直地扑了进去,幸好地面是湿土,她掉下去也没摔坏。
“呸呸”吐掉沙土,她赶紧爬起来,阿铁又惨叫一声,她抽出匕首攥在手上,就往声源处跑去。
声音在院子靠里的屋子里,半间小屋,窗户被木板钉着,上面贴着符纸,还有一道道血印子,像是人手抹上去的,颜色极深应是凝固了许久。
“刺啦刺啦”杜泉拧眉往黑暗处仔细看了看,就见肥仔此时浑身的趴在门上,此时两只爪子用力的挠着木板,口中“呼呼”的低吼。
“肥仔,这是……这是怎么了了?”
她吓了一跳,扑过去将肥仔抱起,它的两只爪子上的指甲都掉了,血淋淋的。可眼睛中那两团绿油油的光却依旧盯着木门,仿佛里面有多凶狠的东西。
“砰!”
门上被狠撞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被甩在门上,肥仔炸毛,顿时跳起来又呲着牙怒嚎。杜泉察觉到不寻常,紧紧捏着匕首,用力向门上撞去,一下两下,她透过门听到阿铁无助的叫声,动作更大力,只听着哐当一声,门顶挂着的八卦镜掉在地上,连带着一根手指粗的锈铁钉。
她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可阿铁在里头她又不能不管,于是贴在门缝看了一眼,就看到一条条密密麻麻的红绳,将门框紧紧黏在一起,她听到阿铁的呜咽声,拿出匕首便将红绳割断,并且释放凤影钻了进去。
里头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声,有点像女人的惨叫,难道这里就是囚禁那些魂器女子的地方?可是阿铁跑进去做什么?是什么厉害人物,竟把阿铁打得吱哇乱叫。
凤影在里头一顿穿梭,回来后又缠在杜泉手腕上。而此时这屋子的门锁掉在地上 ,哗啦一声,同时,她感觉似乎有什么束缚也跟着被毁了。
“唔……”一股混合着恶臭的阴寒之气从门缝里冒出来,伴着一声低沉的叹息,像是弯久了腰的人忽然站起身子,舒坦地叹了口气。
杜泉僵着手后退,她低头找肥仔,见它闭着眼倒在一旁,就像是忽然被抽干了精气,她放低身子将它抱起,它只很轻地呜呜一声。
“阿铁?”她试着唤了一声。
门内没动静,她又大着胆子用匕首推了推门,喊了声:“阿铁!”里头有木板咯吱响动,她连忙问:“有人吗?”
窸窸窣窣地声音从门内传出,门缓缓张开缝隙,连接在门框上的红线像被风吹得伸了出来,像一条条没了生命的蚯蚓。
她盯着那条缝,看到了两只手指,漆黑的指甲苍白泛青的手指,它很慢地探出来,手背,手腕……门缝逐渐开大,杜泉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她看到门口地面上的符纸。
“糟了,这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