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九背着手认真地看着,杜泉抿了抿唇,搭话道:“九爷……你看,大海……真美啊。”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银九转身下了礁石,于是赶紧穿了鞋追过去。
回程时银九还是让她蒙眼,只是这次承影与她心意相通比之前更显得柔滑,随风而动时蹭在她脸上,就好似孩童调皮的手指。
银九的怀抱依旧是冰凉的,这和他的体温有关,浑身没有一处是热的,倒是揽着她的手臂似乎更加用力。她假装不经意的抬手,指尖搭在他背上,凝神探知,却感觉陷入一潭死水,无任何波澜。
来时他心中浮动的情绪尽数消失,也不知是他刻意压制,还是先前真的经历了什么事让他心绪发生转变。
她手指动了动,悄悄挨上他露在外的手臂,正待再探一探,就听着银九淡声道:“不必试探,你若有不解的,可以问我。”
这一句话不高不低,却把杜泉吓得半死,顿时缩回手。紧张道:“我……没试探。”
银九沉默良久,随后说:“回去后不要同其他人说起昨夜的事。”
“是。”回完又觉得不对,连忙说:“正好……我也不……记得了。”
“那倒是很巧。”
杜泉假装听不出讽刺,笑了笑说:“可不是嘛,呵呵。”
“还有,提防牡丹。”银九打断她的尬笑,隔了片刻又说了一句,语气严肃,不像是随便说说。
杜泉忍不住问:“为什么?她……对我挺好的。”
银九:“……”
“她之前……还帮过我。”感觉到银九手指收紧,杜泉又弱弱地加了一句。
“帮?说你蠢还委屈。我看你,就是无可救药!”
杜泉不解,既然他不信任牡丹,又为何留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心烦么?
她撇了撇嘴,被骂蠢也不是一次两次,她才不会介意。反正这张脸现在比城墙还厚,只要能活着,别说是假装失忆,就是假装痴呆她也能做得出来。于是重重地点头说:“九爷,我记下……了。”
“你最好是真记住了。”银九说这话似乎还咬牙切齿。
杜泉赶紧回:“是。”
身周风声猛然变大,她耳朵里嗡嗡作响。银九似乎耗尽了耐心,忽然加快了速度,杜泉腰上被银九累得生疼,也没敢发出声音。
银九到底是没将她扔出去,牢牢揽着她,以至于这一路她还有功夫想银公馆那几个人的脸,加上银九刚才的嘱咐,推测他们也不像表面上那般团结一致,楼月生、牡丹……这些人围在银九身边,各怀心思,各有谋划,保不齐哪一日就能分崩离析。
这么一想,银九其实挺可怜……
疾行了大概一刻钟,周围声音渐渐和缓。
“到了,休息吧。”银九说完就放开她,杜泉站稳后感觉身上被晒得暖洋洋,解开绸带便发现银九已经没了踪迹,而她此刻正站在自己那个小院子里,绳子上晾晒的衣裳都已经干了,她摘回来的莲藕都堆在南屋房檐下。
仅一晚,所有东西都和走时一模一样,可她走了这一遭,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脑子里装了一大堆东西,又偏偏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她重重呼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才打开门,就是这间屋子,让她想逃离,却又走不了,不知不觉竟成了她的家。
“咔哒”一进门,她就立刻锁了门,好似只有这样才算安全。
时钟显示午后两点一刻,竟这么晚了。
她将窗帘子拉紧,快速换了自己的衣裳,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将冰凉的手指拢在嘴边轻轻哈气,指尖慢慢的有了一些温度。她拨弄着腕间的红绳,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苍牙”。
鬼帝的武器,邪恶之器,会吞噬人的心智。明明是柄利器,可在她腕间时却这么安静,像一只温暖的手,不停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阿婆说这是宝贝,她一定要保护好。
昨晚太耗神了,杜泉一开始还精神抖擞地分析着那些人的恩怨,很快就开始迷糊,没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睡得香,睡得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敲窗户的声音吵醒,猛地坐起来就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她出去开门,发现是牡丹,正提着一个很重的包裹站在外头。或许是被银九严肃警告过,她一闻到牡丹身上那香味就戒备起来。
“牡丹姐,有……有事吗?”她扶着门框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问。
“过来看看你不行吗?”头上被敲了敲,杜泉抬手捂了一下,牡丹顺势就推门走了进来,扭着腰身坐到了沙发上,随后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解开包着的红绸便露出里头的酒坛和油纸包。
杜泉看她眉开眼笑的样子似乎很高兴,就试探着问:“牡丹姐,你是……有什么喜……事?”
油纸包里都是熟肉,闻着特别香,牡丹熟练地解开后都推到了杜泉跟前,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惹得牡丹笑了一声,杜泉觉得难为情,按着肚子坐了过去。
牡丹扯下一只鸡腿递给她,杜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杜丹又把酒坛子打开,给她倒了一碗清酒。
“天凉了,喝点酒驱寒。”
“谢谢。”酒香散开,杜泉仔细嗅了嗅,忽然变了脸色。
这酒……阿婆分明说只有玲珑岛上的人才会酿制!牡丹从哪里得来的?
她故意拿来的么?
牡丹好似没注意她变脸,一边倒酒一边笑着说道:“我上次见你院子里摆了酒坛,又去湖里摘莲花就知道你定是想酿莲花白曲,这酒不错,我一直都很喜欢。”
一直?
杜泉看着递到自己手边的酒碗,僵硬地问了句:“这酒……是从哪里买……来的?喝着……不像本地……口味。”
牡丹笑着说:“城南的酒坊。”
“酒坊?”杜泉收敛心神,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味道正宗,又问:“我记得……你不能出银……公馆的门?”
牡丹轻笑,“我不能,但有人能,丫头,你才来了几日,根本不知道这银公馆里到底藏了什么。”说罢手指在酒中沾了沾,轻轻巧巧地一弹,那酒滴直直飞到屋檐下的莲藕堆里,那一截截莲藕忽然都立了起来,牡丹指尖又捏出一根绣花针,猛地在杜泉手指上用力一扎,血便顺着线流了出去,那截沾着血的线在藕断之间穿针引线,没一会儿功夫便缝出一个人形,而后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藕人竟幻化出杜泉的样子。
“这是……”
“牵机……”牡丹得意的说着,拍了拍手掌,那藕人便向杜泉施礼,随后便拿起抹布在屋子里打扫。这么看上去,除了神情木讷,和杜泉没什么区别。
杜泉拧起眉头,她第一次听到“牵机”两个字时,就是洛姬用在店铺老板骨头上的。银九曾说这是他教给南疆那边巫师的术法,早已明令禁止。可牡丹却能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
她搁下酒杯,谨慎地看着牡丹说:“牵机之术……早被禁止,你……又是从哪……里学的?”
牡丹弹了弹手指,轻笑着说:“挺有见识,那你猜猜谁教了我呢?”
银九教的?
不可能……以银九的个性,说是禁止就肯定言出必行,不会独独为牡丹破例。
她冷冷地看着面色得意的牡丹,深知不可被人牵着鼻子走,于是不再深究,转身盯着那藕人,看到它和自己仿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有些恶心。
那藕人打扫得极为细致,她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杜丹,称赞道:“银公馆,藏龙卧虎,你们……果真个个厉害。”
“谬赞。”牡丹挑眉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微翘的指尖和乌黑的头发衬得她风情万种。
似乎不满杜泉绕开那坛酒,牡丹又指着酒坛,细致地说道:“酒香充溢、酒质柔和、风味独特,常饮可滋阴补肾、和胃健脾、祛风避瘴。味清醇,色如玉,可比玉露琼浆。酿制需采莲蕊,加十种药料,制为佳酿,名莲花白曲。注于瓷器,上盖黄云缎,封存于堆满了竹子的窖内。”
杜泉站起身,眼神凌厉。
“这话,你怎么知道!”这段话可是村子里教书先生告诉她的,牡丹竟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
第三十章
这不可能!
除非牡丹变成一只蛔虫钻进她脑子里,否则怎么能知道这些话!
杜泉浑身恶寒,她只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蛇盯着的青蛙,孤零零地顿坐在一片大荷叶上,四周没一处着力点,而那蛇蛰伏在不远处,得意的吐着信子,似乎只要她敢动就会被囫囵吞下。
屋门大开,冷风吹进来,将窗帘吹得晃动,上面大朵的红色牡丹花仿似要活了一般,风将牡丹身上的香味和酒香、肉香混杂在一起,那味道还真有些上头,杜泉闻着难受,便拿出绢帕捂在鼻子上。
这一动作似乎冒犯了自诩美艳的牡丹,她摆摆手,那藕人就将桌上那些肉食捧起来丢了出去,独独留下那坛酒,示威似地立在茶几正中央。
牡丹说:“十里合欢,昼夜相思,这香可是我花了十几年才调出来的,名为魅生,丫头,你竟不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