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回头就见锅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正拿着勺子搅动锅里的米粥,正是那个天打着红伞的女子。
那女子依旧很美,像是浓墨重彩画出来的美人,精致妖媚和这厨房格格不入,她穿着玫红色绸缎旗袍,立领将她的细长脖子勾勒的更美,她画着得体的妆容,戴着华丽的首饰,像哪家的千金。
杜泉拘谨地站起身,说:“您……您好。”
“我叫牡丹,你就是九爷领回来的人类?太瘦了些。”
“是……”
“人类”这牡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是人么?这么想着,杜泉脸上的笑容差点就挂不住。
牡丹十分热情,笑着问:“九爷还是头一次带人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杜泉咽下嗓子里的生米粒,回答:“我……我叫杜……泉。”
那牡丹脸色微微变了变,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闪到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随后脸上闪过一丝悲伤,却又迅速被娇笑压下,甚至还抬手抚了抚她的脸,说道:“清泉碧波,好名字。”
这话……似乎楼月生也说过。杜泉被她莫名的亲昵动作吓得倒仰,退了几步站定。
那牡丹身上很香,是一种冷冷的调子,应该是银氏百货内高档的洋香水吧。见她戒备,牡丹便缩回手抚了抚卷发,有些抱歉地说:“丫头,我寻常不做饭,你若吃不惯日后便自己做吧,让我也尝尝红尘的味道。”
“好,我自己会……做,谢谢牡丹姐。”
只是“红尘”的味道,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那牡丹满意地笑了笑,扭着腰往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丫头,看不出你这胆子还挺大,我喜欢。”随后便是一阵咯咯的笑声。
牡丹袅袅而去,杜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刚才她真以为这牡丹是那种画本子上写的吃人女鬼,要通过吸食女孩的血而保持年轻,为此还担心了一阵。
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着,杜泉不禁又看向那口炖肉的大锅,忽然就想到黑店,神秘消失的客人最后全被炖成了肉,旅客不知,吃得很香……
呕……碗里的肉汤散发着油腻的味道,杜泉嘴里越发难受,嗓子里好似伸出一支手,她有些反胃。
“这都是……什么啊!”她扔了筷子就打算离开,刚一起身就“嘭”一下撞到身后的楼月生。
他依旧白的发亮,干净得就像初冬的雪,他伸手把她扶着站好,便温和地问:“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儿?忙了一天,不饿?”
杜泉张嘴还没出声胳膊上一重就被楼月生又按回了凳子上,他把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在台面上,又熟练地拿了碗筷,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摆了一圈,招呼她赶紧吃。
“牡丹做的东西阿铁都不吃,我从外头的饭店打包了一些饭菜,你就凑合吃吧。”
这哪是凑合,她活了这么大也没吃过这么精致的东西,摆着漂亮的花型,浓郁的香味,一看就是大酒店里的好东西。
手里被塞了一碗米饭,杜泉盯着一颗颗水晶似的饭粒儿,犹豫了很久才说:“楼先生……你怎么?”
楼月生把汤碗推到她手边,微笑着说:“怕我下药?”
“嗯。”
“你倒是诚实。”楼月生笑了笑,让她赶紧吃,自己则点了一根雪茄,吸了一口缓缓呼出,说道:“公馆许久没来新人了,大家很开心。”
真的么……她怎么觉得陈璜和那银九都要烦透她了。
可还是挂起笑脸谢道:“承蒙九……爷和楼先生收……留,要不我……我还没处去。”
楼月生摆了摆手,说道:“银公馆规矩,一入不出,生在这里,死后魂魄也会被困此处,不是什么人都能坚持下去的,外头那世界繁花似锦,在这鬼地方待久了,便会想念外面的热闹,之前有很多人……都是耐不住清苦坏了银家规矩的。比如你见过的……茉莉和紫薰。”
杜泉猛地抬头,“你怎么……知……知……”
“行了,你真当自己是老鼠么?那天处理两个叛徒的时候我也在车上,所以……恰好看到你了。”
“哦……”杜泉点点头,算是信了。
楼月生吸了一口烟,漂亮的手指夹着雪茄轻弹了弹说道:“她们姐妹被贩卖为妓,银九出钱买下,并带回银公馆。她们来时信誓旦旦追随银九,享受着银家的金银钱财,也见识到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便滋生出私欲,贪慕虚荣,娇纵奢靡,偷拿银钱与人私奔也就罢了,还向外人泄露公馆秘密,所以才会被清理。”
这话看似在解释,实则是警告她闭嘴少话吧。
杜泉是个明白人,连忙发誓道:“我……我绝不会乱说……话。”
“嗯,你,我信得过。”楼月生点点头,指着厨房的食材说:“你若吃不惯这些,便自己动手吧,这银公馆没几个人来吃,你自便就好。”
没几个人吃……
杜泉脑子里回想起牡丹的话,便小心翼翼地问:“楼先生……你……你是人吗。”
楼月生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手指顿了一下,随后笑道:“牡丹的玩笑话你不必在意,她就爱吓唬人,我们若不是人还能是什么,鬼吗?那白天我们不就魂飞破散了么?”
“可你和银九爷……”
“世间万般事,皆相生相克,有邪恶诡事,便会有祛除之法,而我们恰恰学了些奇门遁甲的方法。小尾巴,日后你若想学,我也能教你。”
杜泉点点头,斟酌道:“所以,你们是道士?天师?”
楼月生咳嗽了一声,说:“没错,你猜对了,我们小泉真是个聪明孩子。”
“也没吧,呵……呵呵……”她干笑了一声,低头扒拉米饭。
“小尾巴,银九其实很可怜,你平日除了做活,也得替我多多照顾他。”
照顾他?这楼月生是想让她过去送死么?
于是局促的摆了摆手,说:“九爷很讨厌我的。”
“怎么会,他今日还跟我说,你十分勤快,细心又聪明。”
“真的?”
她瞪圆了问,这楼月生的话有时候……怎么就这么不可信呢?
楼月生眯着眼点点头,示意她赶紧吃饭,“一会儿还有事做,快吃。”
“嗯。”杜泉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端起碗大口扒拉,像只饥肠辘辘的松鼠,恨不得将碗都塞到嘴里,对面的楼月生只偶尔喝一口水,大多数时间都是看着窗外。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杜泉抹抹嘴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天色暗了下去。
“小尾巴,吃饱了么?”楼月生掐灭烟头,问了一句起身往外走去。
“嗯,好了。”杜泉忙放下碗筷,急忙跟着楼月生出去,刚走到归墟堂门口,就看着一身白色长衫的陈璜拿着一只红灯笼从门外的方向过来,他面无表情,一手还拿着铃铛,走一步摇一下,招魂似的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大晚上这么装扮真的是……瘆人得很,陈璜这是又出来淘气了么?
杜泉有点脑壳痛,正皱眉看着,肩上被拍了拍,楼月生十分认真道:“二管家,有客到,准备些茶点招待。”
“客人?”
她又看了陈璜一眼,这才在他身后的阴影中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很矮的人,全身包着宽大的披风,飘飘荡荡的跟着灯笼的亮光。
见她一直盯着那个人,楼月生便温和地冲她笑了一下说道:“放心,银公馆内,任何邪祟都不敢放肆。”
这么说,邪祟来了!
杜泉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快速跑到茶水间点火炉烧水又搬出茶叶和架子上一排排点心盒子。老管家给了她的银公馆布局图,她早就把犄角旮旯摸透了,每个小院和木楼的格局都记得十分清楚。
于是楼月生说完后,她就用力的点点头跑去准备,大概一刻钟后出现在房门口。
“小泉,进来给客人倒杯热茶。”楼月生在屋里唤了一声。
“是。”
杜泉虽然嘴笨,可是手脚利索,这些端茶倒水的事以前没少干,自然也做的顺手。
她进去后便看到银九的主位空着,楼月生和那个黑袍子分坐在了两边,于是垂头走到那人桌前,镇定的把茶放上去,正缩手时手腕一凉竟被那个人钳住,他抓的很紧,指肚在她皮肤上轻轻摩挲,似乎还嗅了嗅,说:“银公馆如今什么人都要了……”
“你……松开。”杜泉吓了一跳,用力挣了一下。
那人松开手指,还笑了一声,“竟还是个口齿不清的。”
“秦望山,这是银公馆二管家杜泉姑娘,自重。”楼月生在另一边整了整衣袖,语气十分淡的警告了一句。
那个被黑袍子裹住的人往椅子里窝了窝,说道:“楼大夫还是那般菩萨心肠啊。”
杜泉挣脱后迅速退到楼月生身后,捏了捏手腕,皱眉看向那位……客人,他也不知什么来头这么横,说话总是含沙射影,带着几分自大狂妄。
那叫秦望山的人抬手将兜帽取下,露出自己的脸,头发银白如雪,可脸上细腻光滑半条褶子都没,而这种奇怪的柔嫩也让他多了几分阴柔,杜泉竟看不出很他有多大岁数,更奇怪他大夏天里还穿着件冬天的那种貂皮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