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困住了吗?
他需要帮助吗?
想到这些,姚玉容连忙凑近了蓝渊的耳朵,低声而坚定的对他说:“回到队伍那里去——我们的人会赢的。但如果没有你的带领,他们没法抵达南秦的营地。”
蓝渊不敢回头,他盯着树枝上的凤十六,语气紧张而忧虑:“那你呢?”
“我会解决他的。”姚玉容保证道:“你看——现在我仍然能将脚下的土地凝霜冻结,天山神女依然保佑着我。”
但他似乎在犹豫,好像在迟疑,“可是如果你能杀死他,那么刚才为什么不出手杀死那些士兵?我以为……我以为天山神女只给予了你可以冻结土地,方便我们走路的能力。”
“那是因为,”姚玉容语塞了一瞬间,好在很快她就想起了一个民间流传甚广的扯淡说法——但起码现在能用上:“我大梁与南秦的佛道之争。天山神女赐予了我神力,但南秦的军队也自有神灵庇护。两相抵消就跟没有神灵帮助是一样的,否则天山神女和佛祖为什么不直接攻破南秦的首都呢?但如果是一对一的单挑,天山神女的力量会助我得到胜利的。”
蓝渊下意识的想去理解一下这段话的逻辑,但他现在没法分心。他与树上的那个家伙正在审慎而小心的对峙,对方久久没有射出下一枝羽箭,可不是好心的特地为他们留出交谈时间,而是在敏锐的观察着他是否会露出漏洞。
情况很不妙。
他并不经常使用刀法,作为南疆最大部落楠亚寨的前少族长,他长到现在,也没有进行过多少实战。
在寨子里对着木桩苦练锻炼出来的训练成果也许可以蒙住对手一时,但蓝渊的手腕已经渐渐发僵。
他的手心正在不停的出汗。他感觉的到刀柄在他的手中滑动到了一个他不是很舒服的位置。
蓝渊很想重新调整一下握法,但他知道,树上的家伙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他没有把握可以斩断下一枝箭。
好像察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恍惚,第二枝羽箭迅即而至。
姚玉容将蓝渊猛地向前推去,就让他脱离了羽箭射来的轨迹。
他惊惧的回身望去,害怕自己看见她被射中要害,血洒当场的情景,却见她安静的看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刻,她就忽然闪开了那枝羽箭。
蓝渊怔住了。但随即,他就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那无言的催促——走,快走。
她证明了自己的力量足以值得信赖。蓝渊的心情一下子便蓦然放松了下来。
他一下子又恢复了之前对“神灵”的恐惧心情——毕竟伴随着那股恐惧的,往往还有深信不疑的信任。
看着他终于毫无顾忌的转头跑走的背影,姚玉容松了口气,却又立刻紧张了起来。
她手里只有这么两张【岂敢毁伤】,如果不能立刻和凤十六相认的话,那就太危险了。
她希望自己这莫名闪避开来的奇怪之处,能让他忌惮的停滞多一些时间。想到这里,姚玉容立刻扬起头来,不肯浪费一秒的开口想要喊他,却睁大了眼睛,先看见了一点寒芒。
他没有一点犹豫。
完蛋。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忍不住的想笑。
很好。
对待自己的敌人,没有丝毫迟疑。
她以前还一直担心,十六离开了月明楼以后,也执意不肯伤害任何人——哪怕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那会让她怀疑他带着弟弟,两个孩子孤身上路,到底能活多久。
但现在……她放心了。
能平安长大……真好啊。
第一百四十章
那感觉有些像是打针。
在心里充满了知道即将疼痛的恐惧后, 努力的铺垫心理准备, 如果调整妥当, 真正刺入的那一瞬间,疼痛就会变得可以忍耐。
小时候姚玉容总是被大人们哄着说, 打针一点也不疼, 就跟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但真的被针头戳入皮肤时,大部分的小孩子都会深感被骗的嚎啕大哭起来。
不过,跟此刻羽箭贯穿的一瞬痛楚相比, 那纤细的针头刺入皮肤所造成的疼痛, 倒的确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了。
更要命的是, 这种伤势可不是一击毙命的决绝。姚玉容蜷缩在地上, 能够很明显的感受自己的生命力在慢慢流失——可是距离她失去意识,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但她除了疼痛之外, 并没有太多恐惧,这让她倒在地上, 却觉得自己相当平静,完全没有任何濒死的痛苦。
因为她相信她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敌人, 她相信他不会伤害她,折磨她——她从未把他当做敌人。
而她莫名的相信,他也不会真的把她当做敌人,如果他知道她是谁的话,他是绝不会伤害她的。
当他轻盈的从树上落下, 谨慎而小心的慢慢走近时, 姚玉容甚至觉得有些开心——因为他靠近之后, 她说的话,他就能听见了——毕竟她现在说话的声音没法太大。
不过,一支箭贯穿胸口的感觉还是挺难受的。姚玉容觉得自己得练习一下,免得一会儿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这感觉有点像是噎住了。
姚玉容从小到大,经常会在吃蛋糕、鸡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时候,明明也不是被噎住了,或者卡住了喉咙,但总是会觉得胸口被狠狠的梗住一般,痛苦地几乎要背过气去。
至今为止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出现,但现在她倒是久违的又感受到了这种心梗的痛楚。
她想深吸一口气,却先疼的在唇角边溢出了一丝鲜血。
这时,姚玉容感觉到了有人扳住她的肩膀,将她从侧缩着的姿势强硬而粗鲁的压在了泥泞的土地上。
她的视线就这样直直的望进了对方的眼眸深处,而她的面容,也这么迎面撞进了凤十六的眼眸里。
她头上戴着的头盔掉到了一边,原本束起的长发散落了开来。
当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肩膀,在从未见过谢安,也从未被“谢家双璧”的名声影响过的人眼里,“安公子”那本来就很柔美的面庞失去了某种令人迷惑的光环,终于露出了很明显就是女扮男装的真相。
刚才她戴着让人看不清面容的头盔,现在才让人看得明明白白——她有多么年轻,多么美丽,看起来又多么的不该涉足战场这样危险的地方。
当凤十六深色的瞳孔里清楚的倒映出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时,他提着剑准备将敌军首领枭首示众的长剑,突然顿住了。
他手中的长剑无声的落入潮湿的土地,少年原本坚毅专注的神色之中不可抑制的出现了恐慌的情绪。
察觉到了这一点,姚玉容有些遗憾——她并不想他难过——又有些恶作剧的心思,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你……终于认出我了?”
“流……烟?”
“我不用那个名字……”姚玉容说到这里,突然又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控制不住表情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嘴边又涌出了一股鲜血,语气不可避免的变得艰难和飘忽了起来:“……已经很久了……”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那一瞬间,凤十六的表情变得非常难以形容。
久别重逢,故人相见的欢喜,亲手将这美好破坏殆尽的恐慌,以及难以置信的悲痛一下子全部糅合在了一起。
他的脸上好像一瞬间一起出现了许多不同的表情,最终却又定格在了一片空白茫然上。
看着他那副慌张无助的样子,姚玉容于心不忍的握住了他变得冰冷的手——她曾经牵过他的手,在小时候。
但隔了这么久,他的身体对她来说已经全然陌生,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了。
她曾握住的是一双属于孩童的手,可现在,她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双属于成年男性的,有些粗糙,宽大,有力,此刻却又显得如此脆弱的手。
“别担心呀。”姚玉容耐心的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关切的凝注着他,温柔的哄道:“你忘记了吗?我是妖精来着。我还有一条命的。”
是吗?
可凤十六看着她,就像是雄鹰被折断了翅膀一般痛苦。
他长大了,经历了很多事情。
对于小时候的逃跑经历,孩童或许会对妖精之说深信不疑,但大人们却会开始合理的怀疑——那也许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那是她对他所有的祝福和祈祷。
但后来凤十六渐渐地觉得,也许他能成功,是因为他相信了自己可以成功,而不是流烟真的用了什么法术。
相信流烟是妖精,与其说是真的相信,倒不如说,那只是一种希望——希望她在他不在的地方和日子里,能平安喜乐。
希望她真的可以拥有和妖精一样特殊的力量,好能绝对保护好自己。
可她如果真的是妖精,真的拥有可以让他在水中宛若游鱼一般的力量,又怎么会被困在月明楼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