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堂哥打电话的时候,骆镔在浴缸坐直身体,用毛刷擦背--死也要死的干净点。雪白泡沫顺着他黑发溜下脖颈、肩膀,慢慢滑到背脊--那里赫然生着两只野兽,左面是淡金怪鸟,后面则是漆黑巨蛇;它们脸庞十分古怪,倒更像活人。
左边墙壁传来隐隐撞墙声,细听还有些必须和谐的声响,裹着浴袍的骆镔走过去咚咚凿墙,喊道“悠着点。”
对方传回“你大爷!”
是大鹏。
这家伙精神头可真好,骆镔由衷羡慕。
随后他在宽敞客厅里活动手脚,调匀气息,打了两套拳脚,力求达到最佳状态。深夜十一点半的时候,骆镔在柔软宽阔的双人床中央伸展四肢,静静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朋友圈依然欢声笑语。出差的拍照航班,加班的展示外卖餐盒,堂嫂九连拍记录一家三口公园时光--骆镔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如同独在异乡的浪子。
要是小堂叔还在就好了。想到这位亦师亦友亦长辈的故人,骆镔眼圈发热,心头酸楚。
枕边放着一大袋雄黄,《新白娘子传奇》许仙就靠这个把白素贞逼出原型,反而吓破苦胆,丢掉性命;后者不得不入昆仑,盗仙草,最后水漫金山。
这玩意对付那条长虫,管用吗?骆镔带着疑问沉入深深梦乡。
于此同时,整整两层楼数十位男女都是双目紧阖、鼻息深沉,睡得无知无觉。至于这座五星酒店里的其他游客、侍者、大厨乃至行政人员丝毫不受影响,有的衣香鬓影,享受夜生活;有的给深夜点餐的客人做着拿手好菜;有的抱怨着挑剔的客人,坚守在岗位上。
时光从来不肯为凡人停留脚步。
东方依稀透出曙光,天空逐渐发白;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细细阳光勇敢地冲破云雾,径直照射在大地上。
骆镔突兀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息着,额头满是汗水。还没容他庆幸“活下来了”,便连滚带爬冲出客房,捶打隔壁房门。一间又一间房门被打开,曹帅、小施、彪子连同几位主力纷纷围过来,更多房门再也没有动静,李晓明也踪影不见。
一脚踹开房门,直冲进去的骆镔看到面无人色的大鹏,后者紧紧拥抱着璐璐,口水鼻涕一起流:“老婆,老婆你睁眼,啊,看看我,啊,扛过来了,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啊?”
骆镔伸向他肩膀的手掌停在半空,一时不忍碰触,狠狠砸在床铺;身畔同伴有的不忍看,有的破口大骂,小施哇的一声哭出声。
“老婆,璐璐。”大鹏拼命摇晃着心爱的姑娘,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死神手里硬生生夺回来似的。“你看看我,啊,过年了,过年我跟你回家,啊?”
璐璐面色安详像是睡着了,唇边还挂着微笑,可惜任凭谁也无法唤醒她了。
第2章
2019年2月19日。
粉红鹅黄翠绿--随着微风摇曳的长长纱丽、明眸皓齿的女童眉间殷红朱砂、小摊上织满植物花卉的克什米尔地毯、肤色如蜜糖的妇女颈间手臂闪闪发亮的圆环、被当地人轻而易举顶在头上的竹篮、街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耳牛和绵羊、斋浦尔绘着花纹铺着毛毯的大象、街头巷尾的蔬菜咖喱和煮豆子、摞在景点外面的新鲜椰子、随处可见的印度神像....
足足一周之后,新德里风土人情依然夹杂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令叶霈心驰神往,仿佛回到那座古老而不可思议的城市。
“我俩到的那天遇到有人结婚,看着挺有钱的,就在我们酒店举行仪式。现场全是红玫瑰,还把白茉莉花用线串成一长串一长串挂在墙壁,特别特别好看;新娘子婚纱是印度传统衣服,就是那种大红色带着金色垂到地面的长裙,额头点着红点,胳膊挂着金手镯。新郎也是大红衣服,到场宾客也打扮得特别华丽,然后就电影似的唱歌跳舞,我和赵忆莲看到夜里困得不行才睡。”
“第二天导游带着我们直奔甘地陵,然后是红堡。我还记得学校老师评价过甘地,非暴力不合作,说是圣雄,骨子里最符合统治阶级胃口,二战时还让犹太人和咱们放弃抵抗。不过既然到了新德里,怎么也得去趟甘地陵,导游第一个就带我们去那儿了;进去时得脱鞋,光着脚走路。陵里很安静,很多印度人都穿得他们白色民主装,特别庄重。”
“红堡就是,恩,莫卧儿皇帝的皇宫,就是建泰姬陵那个皇帝。”她字正腔圆的背诵,“离新德里不远,坐突突车就去了,红色砂岩建的,我们跟那儿照了好多相,旁边就是贾玛清真寺。下午去的莲花庙,您看我发的照片,从外面可好看了,晚上还亮灯呢,里面是空的,边上还有好几个小水池。”
“第三天是印度国家博物馆还有总统府,博物馆没什么人,里面都是图画文物,舍利佛像,还有他们印度那儿信得神,毗湿奴,什么湿婆。我还在总统府看见猴子了,对了对了,到处都有小松鼠,给吃的就过来,一点都不怕人。下午胡马雍陵是建泰姬陵那个皇帝的祖爷爷的陵墓,反正也是他们印度的皇帝。门票咱们外国人30块钱一张,他们当地人才3块钱。回来时候坐地铁,还有女性专用车厢呢。”
“第四天我们坐火车去阿格拉。”
电话那头的宋叔叔立刻来了精神,忙着八卦,“他们阿三,坐火车是不是都不买票?挂在外头?”叶霈被他老人家逗得哈哈大笑,“哪里呀,反正我们那几天没看着。”
宋叔叔忽然疑惑地问:“你这胳膊上又是什么?”
胳膊?叶霈有些纳闷,看看自己给他发过去那堆图片便恍然大悟。“这个叫henna,其实就是种手绘,新德里街上好多人专门画这个,一百卢比一只手。我朋友画了一手花儿,我觉得俗气,就挑了这个,他们古代神话里的神鸟,什么毗湿奴的坐骑,迦楼罗。 ”
她说得热火朝天,听起来宋叔叔很是动心,“这么着,你把你这个,每天行程给我发过一份来,就是每天去哪儿去哪儿,是地铁还是火车,还是打车....”
“他们那里打车不是出租车,是TUTU车,就是北京这边的人力车,有点像摩的。”叶霈满口答应,又忙着纠正,毕竟她和朋友可没少和这种交通工具打交道:“上面黄下面绿,不管去哪儿说好价钱开着就走了。”
“突突车?”宋叔叔琢磨这种便利交通工具的模样,“一听你说去印度,开始我还挺不乐意,这阿三那儿能有什么好的?新闻里天天说他们穷的裤子都穿不上,比咱们国家大山还落后,动不动就是抢劫,非礼....”
以讹传讹嘛。叶霈连忙又从电脑里发过去几张酒店、商场之类高大上的照片,替新德里打抱不平。“哪儿有您说的那么邪乎。”
宋叔叔这才下定决心:“得,既然你打包票,我带着你阿姨过年也去一趟,知己知彼嘛。”
简陋的露天公厕、得到三、五卢比便蜂拥而至围拢不走的孩童、脸上写满期待的tutu车司机、快餐店门口检查顾客包裹的警卫、和小狗依偎着套在麻袋里的街头流浪汉、人满为患的收容所、无家可归者麻木呆滞的目光....
不能让他老人家误会,叶霈这么想着,看着笔记本电脑形形色色照片不由有些难过--新德里乃至印度贫富差距之大令人震撼,惊讶之余便是无能为力。“您过年和我阿姨华哥哥嫂子玩得好不好?”
两人聊的热火朝天,电话那边传来阿姨沏茶声,宋叔叔咕噜咕噜喝水声,茶缸放在桌上的声音。“霈霈啊,我刚还和你阿姨说呢,你华哥哥成了家,我们霈霈什么时候把终身大事定了,我这辈子也就踏实了。”
老生常谈了。叶霈“嗯嗯”两声,听着他老人家长篇大论,顺口敷衍:“我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么。”
“我看你也没着急。你这回说出去旅游,我还挺高兴,以为你交了小男朋友,和你阿姨说这回好了。”听起来叔叔沮丧得很,“结果,好么,和你那个什么朋友去了,唉。”
叶霈补充:“赵忆莲。”
“对对,我记得是个什么荷花。”
还白莲花呢。叶霈忍着笑,听老人家嘟囔华哥哥介绍同事给自己认识,连忙一口拒绝。“宋叔叔,我现在挺好的,以后缘分呢到了就有了呗。”
宋叔叔唉声叹气:“还缘分呢,你都多大了?才比华子小一岁,过了春节都二十五了。我看你也别跟北京呆了,赶紧回南昌来相亲嫁人,再生个孩子。反正你那个对外经贸大学也是211,还愁找不找工作?”
老封建。叶霈对着电话伸伸舌头,仿佛她还是个小孩子,风华正茂的宋叔叔就在眼前。“我现在一个月挣两万五呢,回去顶多五千块,剩下两万块,您贴补给我?”
宋叔叔几乎要把电话叹裂了,“你这孩子。天天一个人住,我和你妈妈都不放心,万一出点什么事....”
这话正中下怀,她微笑着地捏起拳头,“我们小区保安严着呢,再说了,真来个歪瓜裂枣的,还不够我打呢。您要不信,问问我华哥哥,我俩长这么大,谁欺负谁啊?”
华哥哥小时候被她欺负得哇哇叫,现在嘛....好久没比划了。叶霈忽然有点想他,哄了叔叔几句挂断电话便点击电脑存储照片的文件夹。胸前别着“新郎官”红玫瑰,臂弯挽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子,肩膀挂着彩纸屑,喜气洋洋咧着大嘴笑--她有点认不出华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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