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泥地上,指甲深深刺进了污垢里,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
这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什么也不说,独自背着满身的黑斑,背着她对他的怨恨,藏身于深山中,孤寂地度过余下的岁月。今天要不是波罗来找她,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竟然真的爱她,他待她从来不是虚情假意的,他……
清鉴不敢再想,她蜷缩成一团,呜呜咽咽,泪水钻进了土里。
过了很久,她哭不动了,就那么静静地趴在那,灵魂出窍去了。
直至午夜梦回,有一过路人,提着守夜灯,悄无声息地飘荡到了她身前。
他虚弱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听到这声音,清鉴猛地一抖,她颤巍巍地抬起了脏兮兮的头颅。
灯火如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觉得他很近,又觉得他很遥远。
钟簌脸色青灰,他用拳抵着唇咳了一下,随即蹲下了身。在瞧见清鉴肿胀的眼睛后,他明显愣了愣,“你哭了?”
哭这个字眼一向与清鉴格格不入,她要强得很,即便受了那么多次伤,他都没有见她掉过一次眼泪。
如今她这副模样,虽然算不上梨花带雨,但也楚楚可怜得很,钟簌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清鉴张了张嘴,无声地发出了个“疼”字。
钟簌这才注意到她整条左臂都浸满了血水,不过因为血映在了红衣里,如果不认真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他抬起她的手,细细查看,紧张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又跟谁打架了?”
清鉴有点想笑,钟簌是不是忘了珘界人是感觉不到痛的,可瞧他眉头紧皱,神色焦急,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她抿着嘴,泪珠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脱落出来。
钟簌见状,慌忙替她擦泪。
清鉴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男女授受不亲。”
钟簌讪讪地收回了手,“恕在下失礼了……”
清鉴伸手抱住他的腰身,缓缓把脸贴近他的心口。
钟簌怔住了,未几,他听见她在他怀里呓语道:“带我走吧,给我疗伤。”
“好。”
钟簌背起她,往山野烂漫处走去。
清鉴趴在他的肩上,为他掌灯。
她像是头一回认识钟簌,直勾勾地凝视着钟簌的侧脸,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目光飘飘忽忽,而后无意间瞥见了他锁骨处的一小块黑斑。她心中大恸,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钟簌被清鉴接二连三的亲昵举动给惊到了,惊异之余,满心欢喜。他明明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该再接近她了,可在林中瞧见她瑟缩的身影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提灯向她走去。
就贪恋一个时辰吧,他想,一个时辰后,他便把她送下山。
花海尽头有间宅子,是钟簌一砖一瓦盖的,不大,但五脏俱全。
一进院子,清鉴便闻到了淡淡的药草味,但和以往不尽相同,因为这药里又掺杂了瓜果花香。
钟簌不嫌弃清鉴身上又脏又乱,把她安置在床上,出屋打了盆温水进来。
“伤得这么深,到底是谁下的手?”钟簌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她的衣袖,里头的血肉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狰狞得可怖。
清鉴靠着椅背,环顾四周,然后她瞧见墙上的一副獠牙面具。
钟簌没有留意她的心不在焉,拧干一块帕子,替她擦拭血迹,“以后莫要意气用事了,流血是件好玩的事吗?”
清鉴垂下眼帘,“你怎么知道我意气用事,你不是不记得我吗?”
钟簌手上的动作一僵,“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
清鉴托长了音,“哦——”
钟簌用麻布将她的伤口包好,又去打了盆水进来,他蹲在她面前,认真仔细地拂掉她脚底的沙砾。
清鉴看着他乌墨般的长发,还有那发下藏着的脸,她呢喃细语道:“你不必为我做到这样。”
钟簌将她的双脚放入水中,他顿了顿,答道:“我是大夫,救治病人是我的本分。”
清鉴苦笑道:“大夫?那你怎么治不好自己身上的病?”
钟簌急忙掩饰,“我哪来的病?”
清鉴弯下腰,双手捧着他的脸。
钟簌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她,就见她的那双眼,波涛汹涌,情意绵长,哀痛欲绝。
这样的眼神他根本无力招架,他慌张地别开了视线。
清鉴望着窗纸上跳动的树影,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我做那些事!”
钟簌蓦地一僵,“谁告诉你的?”
清鉴不答反道:“谁告诉我的重要吗?”
钟簌替她擦净脚,声调干硬,“我送你回去吧。”
他刚要起身,清鉴忽然抓着他的衣角,往前一拽,他猝不及防,将她扑到了床间。
钟簌还未反应过来,清鉴张开嘴,死死咬住了他的肩头,随即双手穿过衣摆,抚上了他宽阔的背。
钟簌呼吸一滞,摁住了她的手,沙哑道:“
别这样——”
清鉴听话地松开了利齿,用那湿漉漉的黑眼珠看着他,“你不想要我?”
钟簌登时脸就红透了,他咕哝道:“这,这,我,不行……”
“你不行?”清鉴意味深长地半眯起眼睛。
热血轰得往上涌,钟簌眼神一变,整个身子压了下去。
屋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钟簌仿佛掉进了一个深渊,怎么也抽不了身。
窗外的麻雀啼叫不止,赞叹真是个好时节啊。
第78章 正文完
翌日天还未亮,清鉴便醒了,她侧过头颅,静静地凝睇着近在咫尺的钟簌,她摩挲着他锁骨里的黑斑,探过身,在他的眼睛上落了个浅淡的吻。
而后她捡起散落在地的衣裳,一件件穿上,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外头不仅有花,还有层层叠叠的矮树,青红相间的小果结满了枝头。清鉴咽了口唾沫,随手摘了一个,凭着想象中的味道,吃完了它。她又择了朵海棠花插在发丝里,步履轻盈地向山下跑去。
狂风扬起她的裙摆,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炽烈的火在燃烧。
她去了趟人间,在襄汾如愿以偿的找到了癞大仙。
药铺阴凉凉的,墙角堆了许多木头箱子。不同以往的脏乱,院子干净整洁,水缸里还养了几尾鱼。再往里走,她便看到了个俊俏的小药童。
癞大仙一向独来独往,身边何时多了个徒弟?
清鉴疑惑着,就见那孩子抬眸木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继续低头择药。
清鉴怔了一怔,这孩子不是活物,且像极了个人,是谁呢,她一时想不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炉子后边的癞大仙忽然开了口,“你来,是为了钟簌?”他一面说,一面翻着手里的药谱,头也没抬。
清鉴惊异万分,忙疾步上前,“大仙,你有法子治他身上的恶灵?”
癞大仙摇摇头,“他没几天可活了。”
清鉴倏地脚下一软,她抓着癞大仙的衣袖,哀切道:“那,那,把恶灵重新引到我身上吧。”
癞大仙摸着长须,叹息一声,“这恶灵已经融入他的四肢百骸,引不出来了。”
清鉴跌坐在地,她惶惶惑惑,紧攥衣角,崩溃道:“怎么会!不行,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上哪去找他!”
癞大仙合上书,无可奈何道:“你们啊,命里相克,还是就此别离吧。你莫要再作恶了,好好在人间过活,也不枉他所做的那些事了。”
清鉴心中一片荒凉,她目光空洞,哑声道:“他是我的归途,我哪也不去。他生我便生,他死我便拿刀抹了脖子,随他一块走。”
癞大仙讶然,似乎是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番决绝的话。
清鉴慢慢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
癞大仙揉了揉眉心,“你可愿意替他续命?”
清鉴身形猛地晃了一晃,欣喜到竟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转过身,轻轻地问:“怎么续?”
癞大仙瞥了眼罗盘,沉声道:“用你的一滴心头血就足已。”他停了片刻,“但你的年岁将会少一半,这样你可还愿意?”
清鉴连连点头,“当然。”
钟簌迷迷糊糊,下意识向右摸去,结果摸了个空。
他登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床|上果然只有他一人。他慌里慌乱地套上袍子,四处搜寻,然而入目所及的皆是冷冷清清的景象。
清鉴就这么走了,就好像昨晚的事,只是他的一个绮梦。梦里她躲在他怀中细声细语,他气喘吁吁,小心翼翼,两人那样亲密地相拥交缠。
钟簌面色绯红,他握紧拳头,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但这也只能是梦了,他将心沉了下去,扶着门框晃悠悠地折回屋内。
忽然,身后响起吱嘎一声,院子里的门被人推开了。
钟簌呆在原地,不敢回头,怕回头瞧见的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你醒啦?中午喝鱼汤可好?”清鉴提着竹篮,泰然自若地走到他身边。
钟簌垂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