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还来不及惊讶,便匆匆应下,“是。”
辛柏瘫坐在车厢内,他半眯着眼,呆呆望向外头明亮的火光,心绪飘荡,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清鉴。
看着她从他面前彻底消失的那刻,他就后悔了。
他了解清鉴的脾性,最忌有人骗她。而他不但骗了,还骗了十年,她定是见都不会见他了。比起做个温柔体贴的书生待在原地傻等,他更适合直接出手,将其死命攥在手里。
管她是恨是怨,他开心就好。
辛柏木然地收回目光,阖上了眼。
他自是不想同清鉴撕破脸的,他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月牙。但月牙要是变成了弯刀,那就不大美妙了。
清鉴一动不动地瞧着马车从她面前略过,气得握白了手心。娘的,还真是那条毒蛇!她突然觉得有些棘手了,图南要抓她,满城的阴兵,她插翅也难逃啊。
于是,她又原路返回了风月楼。图南再无法无天,也不会对檀菁下手的,个中缘由,她看破不说破。
清鉴在风月楼长居了下来,每日便同檀菁一块下棋,观天命,前者她大杀四方,后者她一窍不通,这天命无论她怎么观,都黑布隆冬的一团,什么也测不出来。
檀菁白日里偶尔会出去一趟,一去就是半日,回来时身上就会夹带一股子药香。
嗅着那似有若无的香气,清鉴心里一咯噔,檀菁这是去见了钟簌?
她握着手里的黑棋,不知不觉出了神。
耗子似的躲了将近半个月,清鉴嚼着一块寡淡无味的桃酥时,幡然醒悟,冷笑道:我怕他个屁!老娘没找他算账就不错了!
于是当天夜里,清鉴潇潇洒洒地出了风月楼,还未行一里路,就被一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阴兵给围住了。
路人见此阵势,纷纷退避三舍。
未几,阴兵突然向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小道。
清鉴于包围圈内,未见来人先闻其音,“好久不见啊,三娘。”
“怎么?”清鉴似笑非笑地应道:“想我啦?”
图南在夜色中显现了身影,他盯着面前这张死而复生的面孔,心里直打鼓。从六叔口中知道她还活着,他先是大惊了一阵,惊完后就感到怕了,当年的谋杀,他可是出了不少力啊。
喉头不动声色地鼓动了下,图南道明了来意,“六叔要见你。”
清鉴满不在乎摊了摊手,“见就见吧,何必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她微微扬起下巴,“站着干嘛,带路啊。”
图南狐疑地打量起她,依常理而言,她定是要冷嘲热讽上几句,再狠狠开打,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清鉴直起身子。她倒不是不敢跟图南打,只是觉得没必要。也许是因为年纪上来了,又死过两回的缘故,她心宽了许多,打打杀杀的事不太爱干了。
图南一路琢磨,越琢磨越不对劲,觉着清鉴实在是不对劲,频频侧头偷瞄她。
清鉴捕捉到了他的视线,挑眉调侃道:“呦,终于察觉出我的好啦?”
图南脸上变了颜色,他“哼”了一声,翻了个大白眼。
清鉴扭了扭脖子,轻描淡写道:“丑死了。”
图南气急败坏地转身,疾步向前。
阁楼里灯火通明,但寂静无声,图南停在一楼没再往上,清鉴抓着扶手平静地踩上了楼梯。
辛柏懒洋洋地斜倚着门框,目光幽静黯淡,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清鉴抬起脸,迎上他的目光。
两人相对静默,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人还这么个人,却不再是对方的知己好友了。阿殷成了清鉴,李元英成了辛柏,多么荒唐!
辛柏率先笑了一下,“来啦。”
清鉴淡淡道:“有什么事?”
辛柏走到她跟前,执起她的手,往屋子里引。
清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辛柏蹙起眉,将门关上。
房内一片幽暗,月光从窗子爬了进来,洒在床上桌前,朦朦胧胧,别有一番韵味。
清鉴不言不语,站在桌前,透过窗子眺望远处。
辛柏宁愿清鉴大发雷霆,也不想瞧见她一声不吭的淡漠样,他茫然无措,提着油灯,在她身后驻足,轻声道:“同我说说话吧。”
清鉴不带感情道:“说什么?”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清鉴未语。
辛柏放下油灯,上前握住清鉴的肩膀,悲愤道:“你我十年的感情,是不是打算就此作罢了!”
清鉴叹息了一声,“那你想怎么样?”她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十九年前刺杀我的那件事,你也有份吧。”
辛柏面色一白,说不出话了。
“可你后来为什么要救我呢?”清鉴自顾自的,“其实这样算来,我们之间的恩怨,满打满算,可以一笔勾销了,以后你……”
话还没说完,辛柏伸忽然手抱住了她。他弯下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悄无声息地加大了力量,像是要把她给揉散了。
清鉴推他,没推动,不由有些生气了,“放开!”
辛柏嘴唇哆嗦道:“清鉴,清鉴,你留下来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你要是不想在这待着,那我们回珘界……”
清鉴没好气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放开!”
辛柏身体僵硬,须臾,他退后一步,坐进了摇椅里,垂着头,喃喃自语道:“你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这样呢,我明明对你已经够好了,你怎么就是不领情啊!”
他停了停,仰起了脸,望着清鉴,目光空洞,“你必须得留下来!”
清鉴觉得他是恢复原貌,开始发疯了,她摇摇头,大步流星地转身就走。
辛柏“哗啦”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清鉴的腕子,将她推到了墙上。两人近在咫尺,他气息紊乱,试试探探地凑近她的唇。
清鉴登时扬起手,将他的脸甩到了一边。
“你不要太过分!”清鉴的声音又冷又硬。
辛柏细皮嫩肉的,这一巴掌下去,嘴角立即就破了皮,溢出了点血。
他愣了愣,随即歪过头,皮笑肉不笑道:“你那么讨厌我啊?”
清鉴神情并无波澜,“我不讨厌你,但你别做让我恶心的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没心没肺,薄情的很,没想到你比我更甚。”辛柏磨了磨牙,像头愤怒的困兽,像清鉴扑去。
两人跌倒在地,撕扯着对方,清鉴怒吼道:“想把我拴在身边,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辛柏呼吸沉重,“好啊!那我就看看你怎么逃出生天!你要记住,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
清鉴疲惫地松开手,似乎是放弃挣扎了。
辛柏撑起一点身子,视线从她的眉毛,眼睛,落到了嘴唇,他语调轻快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起身往木门走去。
“哐当——”
身后忽然传来巨响,他回身,眼睁睁地看着清鉴推翻书桌,抓起散落在书堆里的匕首,狠狠刺进了她的手臂里。
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辛柏提高音量,骇然道:“你在干嘛!”
清鉴拔|出匕首,转了个方向,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她说:“放我走。”
指尖是颤抖的,她在赌,赌面前的人是辛柏还是李元英。
辛柏直勾勾地盯着清鉴,觉得她整个人都模糊了起来,他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后来,他听见自己声音暗哑地开了口,“滚。”
清鉴捂着流血的手臂与他错身而过。
辛柏没动,上半脸藏在黑暗中,他压抑着低低笑了出声,抬手摸了下脸颊。
清鉴没有去风月楼,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回了竹林。
还未走进小屋,她就瞧见波罗捧着会发光的蓝色碎片,泪眼朦胧地蹲在门外的石子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be的念头在我脑中盘旋,可理智告诉我,不行,他们已经够惨了,别虐了……
第77章 野火
漫天星辰下,一抹红色正疾奔于密林当中。
清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哭,风迎面刺来,她疼得都快睁不开眼了,而碎石、利扎进她的脚底,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镜,一个你爱恋憎恶过的人,一个你恨不得杀了他的人,如今发现他所做的一切竟都是为了救你?清鉴不清楚,她只是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好像有数只无形的手探进了她的胸口,紧紧握住了她的心脏。
她再也走不动了,手指紧紧扣着树皮,俯下身,干呕不止,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
泪眼朦胧中,她依稀看见了远处的一片花海,那五颜六色的海浪,随着风轻轻涌动。
只因她随口说了句,我也喜欢花,然后他就在这里种下了漫山遍野的花。
——你对我什么心思,我便对你什么心思。
——不要放过我,我等你来找我报仇。
——别再受伤了
……
钟簌的声音倏地在脑海中浮现,她心头一颤,死死地咬着牙齿,跌跌撞撞地向那片花海走去。
她走得太急了,急到来不及看清路中的石块,结果摔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