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经被碎玉吸收的魂魄无法挽救,但那些还未融魂的魂魄尚有挽救余地,都被扣押在地府,需有人奔赴阴间找回来。雨师妾显然不愿破坏生死规律,无奈魂魄滞留阴间并非长久之计。
桌上悬着一盏琉璃莲灯,莲芯燃着微弱的澄明烛光,莲瓣似是由琉璃做的,净如薄冰却又黯淡无光。
雨师妾道:“这是幽冥鬼界的半生莲。”
“半生莲?我在古书中见过,但只闻其名,不见其实。今天开眼了,好生精巧。”
雨师妾看着黯淡的琉璃莲瓣:“届时,凡人抱着半生莲灯行过十八层地府与枉死城,寻到被扣留的魂魄,引他们栖于莲瓣中,返还阳间便可,剩下的我来协助。莲花脆弱,引魂之中切忌护好莲芯与花瓣,稍有差池,功亏一篑。”
听罢,孟惊寒嗯了一声,挽拂尘的手径直伸向半生莲。
周涣抱着莲花后退一步,对上孟惊寒就要发怒的眸子,问道:“师父,您方才交代那些,是因为您要去地府?”不待他答,抢先抱住半生莲,坚定道:“我去。您和兰先生还得照顾、保护村子,断玉琀也有可能卷土重来,村子缺您不可,您没徒儿合适。”
孟惊寒怒道:“放肆!”
周涣委屈道:“既然不让我去,那您大半夜喊徒儿干嘛?”
孟惊寒冷冷一哼,道:“还不是看你没睡,何况村中事务需要你和兰成。且鬼界毒瘴弥漫,若派你去,不仅人没救成,最后还需为师救你!”
但最后一字刚落,人已无影无踪。
幽冥鬼界阴森幽怖,广袤冥河横跨地界,好似一泼华美的星河缎,天河倒置,蓝光簁簁。
新来的白衣书生,蹲在河边,点点蓝光在指尖萦绕,问船夫:“这是什么?”
船夫打哈欠:“十方生灵轮回前丢弃的记忆。”
书生感慨道:“汪洋大河川流不息,承载芸芸众生宝贵的记忆,妙哉善哉,它们通往何处?”
船夫拿竹篙:“归墟。”
书生大惊:“让回忆归于虚无,鬼族实在暴殄天物,鬼王粗鲁哉!”
“你的记忆不也在里面?生死有数,天道有常,再不上船,等十殿阎王放衙你就有得等了。”
书生不情不愿地踏上苇叶,魂魄本无重量,苇叶没吃水,船夫松了口气叮嘱道:“你们文人就爱这样,没事伤春悲秋、痛斥上位者,别的船夫可没我这么好心,我跟你说,既然成了鬼,阳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别带来。”
书生不服气:“乱七八糟所指何物?”
“比如说别骂君王。”船夫望了眼他脖子上的疤痕,了然道:“哦,你就是殿试痛斥皇帝被砍头的那个吧,早听鬼门关的茶棚议论你了!我老爷子心好,好心提醒你,骂骂阳间的天子也就罢了,来这就安分点。”
书生更不服气,倨傲道:“哦?都说凡间天子乃真龙所化,莫非你阴间天子比真龙还高贵娇气,更说不得?”
船夫呸道:“呵——忒!阳间的无非把你从人变成鬼,若惹恼了阴间的,直接灰飞烟灭,你有胆就去试!”
“古书有云: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我时候成聻,他鬼王如何让我直接灰飞烟灭?”书生显然还带着上斥君王下贬礼法的傲气,稚气的脸上七分傲然三分鄙夷。
船夫摇摇头:“果然是年轻人。古往今来成聻的有几位?你读书多,你给老夫举例一下?”见书生答不出名号,嗤了一声,摇了摇长篙,离岸那刻却从鬼门关的城墙拐闪出来两个人,是一名紫衣少年和一名白衣女子。
紫衣少年面容比书生还年轻些,清俊明朗,约摸十七八岁,腰间和背后的剑缀着两仪阴阳鱼等道家饰物。女子白衣华丽,长发未绾,虽然步履匆匆,但举手投足透露着重门深族才养得出的优雅从容。
少年拽着她的手,足下生风,飞快地跑着。
女子蹙眉问:“为什么你……”
少年打断她的话:“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嗐,这年头谁还唯师命是从啊,那叫愚孝。再说了,幽冥鬼界瘴气深,师父一把年纪了,我怕他吃不消。”
女子垂头,心道孟惊寒才三十多岁,怎么会一把年纪。
少年望了她一眼,恍然道:“哦,忘了你,你三千岁,比师父大很……大一点点。你在鬼界有事没有?”
女子摇头,少年道那就好,一下子看到船夫,遥遥招手喊了几声示意停下。
苇叶并不宽阔,但可任意缩放大小,再容几个人都不在话下,然而少年道士方上船,苇叶顿时沉下一截吃了好些水。
船夫皱眉:“你是生人?”
周涣心下一沉,手悄然搭上剑鞘蓄势待发。书生好生疑惑:“你怎么看出他是生人?”
船夫道:“你管我知不知道,生人跑鬼门关干什么,被发现我是要被扣月俸的,去去去!”
话落女子飘忽而至。苇叶没因她的加入吃水,反而沉稳不动,好似吹来的只是一缕夜风。
女子抬眼寻求闹剧的根源,一双眸子沉如深不可测的深渊,眉心的朱痕好似一滴血,眯了眯眼,道:“是李老伯。”
船夫顿时闭嘴,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期期艾艾道:“君君君君君……”
雨师妾好似没听见,平静行礼道:“我二位要是在身,请老伯速载我二人过河。”
担担担担担不得啊……
后面追兵的脚步渐渐逼近,船夫连忙闭嘴,苇叶如脱鞘之剑,偌大的冥河漂浮着小小的苇叶。
书生见二人都是气质干净爽朗的人物,有心攀谈,拱了拱手请教姓名。
见甩下官兵周涣松了口气,笑着对书生自我介绍,忽见传说中连接阴阳两界的冥河之水竟沉浮万千蓝光,诡异绮丽,是凡间少有奥景,不禁称奇夸赞道:“这是冥河?可真是瑰意琦行。”
书生热情解答:“哦,这个呀,这些是众生的记忆,浮沉于冥河,最终泱泱东逝去注入归墟,正所谓逝者如斯夫。”
不知是星河在天水在地,还是当真泛舟银河之中。周涣掬起一抔河水,轻声道:“里面会不会有阿爹阿娘的记忆呢……”
“少侠说什么?”书生拱手,“鄙人因痛斥君王,故而来到幽冥做了这孤魂野鬼,不知少侠因为什么英年早逝?”
周涣指着自己:“我啊,走亲戚磕死的。”
“……啊?”
雨师妾正与船夫交谈,见两个第一次来阴间的凡人商讨鬼族河水,眼波动了动,被周涣拉过来陪演戏:“贫道年方十八,正青春入了道家,表姐有心让我还俗,赶赴没谋面的舅舅家,岂料路中央有块石头疙瘩,脚一滑,呜呼哀哉,姐弟俩双双来了地下。”
第63章 游幽冥(2)
说得绘声绘色堪比莲花落,难怪其他师兄不止一次感慨长这副模样又这身演技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书生被哄得一愣一愣的,不止书生,船夫也惊讶得目瞪口呆:“君君君君……”
周涣抹去眼角不存在的泪:“就是这样,很惨对吧,贫道正要和表姐去讨个说法,还请老人家指路。”
他拉了拉雨师妾,她点了点头,船夫猝不及防对上自家君王威胁的眼神腿都快软了哪还敢戳破。书生懵懵懂懂将信将疑点点头,见船夫那么大岁数却浑身颤抖似乎羊癫疯发了,于是不再缠着周涣而是非常好心地挪去跟老人家讲话。
这边一下冷清了,周涣乐得自在,从小舟望去,冥河一望无垠好似大野,天幕中洒着万千星子,好似仙人狂醉乱洒,这里的星子比凡间的冷却也比凡间的明净。
本以为鬼界会是阴森可怖的模样,这里却宁静的超乎想象,遥远的岸边似乎传来挽歌:“秋风萧兮雪满关,关兮月兮我心惶惶,惶兮悲兮,安有魂铃兮送我归乡?”
这是地府里征战而死的战士们常唱的一首歌,生前互碰海棠酒鼓气抒怀。边塞多战,想必阿娘去世时阿爹听到的便是这首歌吧。如今歌还在,人却变了,尘世千变万化今非昔比。
苇叶一颤靠岸,荧蓝的江水洗刷着卵石,船夫给书生和二人指了路后顿时虚脱地跌坐在苇叶上。
我滴乖乖,君上啊……
听闻百年前阴天子司幽退位,换了个女子登上龙椅,他一直好奇女子执政是什么样的,但无奈身份低微,无法去天子殿面圣,没想到今个儿踩了狗屎运,竟撞见君上亲临。
除了是女子之外,阴天子还是聻。四海八荒成聻者屈指可数,司幽大人便是因此传位与她。他们做鬼的对聻天然有敬畏之感,而君上又特地释放帝王气息,因此这个老道的鬼一下认出这个女子正是阴天子。
娘诶……船夫抚过苇叶,他的苇叶今天福星高照喜迎君驾,要不要给镀个金并广而告之君上所乘之船呢?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涨船票了,不过坐地起价成什么价比较好?
船夫沉浸于面圣的惶恐与惊喜中,对于阴天子带了个生人来阴间还千方百计躲避追兵之事上并没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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