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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受长生 (云汜)



  雕琢着宝相花的银面具落在地上,为了性命宝相阁死士一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可这个死士如今也算人不人鬼不鬼了。他单膝跪地一手护着胸膛,肋骨被这女人打碎了四根,哇地声吐了口鲜血抬起眼睛愤恨地盯着他们,道:“阁主,你莫听他妖言惑众……”看到正挑衅的周涣,不自觉念出一个名字:“洧哥……”旋即抱拳认错:“属下知罪竟然看走了眼把他认成阿洧!”

  断玉琀本想罚他,听到这话也眯起了眼打量。还真是。像,太像了,特别是那双招子,他以前居然没发现。

  断玉琀来了兴致,问道:“……你多大,你姓什么,你的八字?”

  “宝相阁眼线遍布天下,断阁主先前不是派人刺杀过贫道吗,怎么,如今连贫道姓甚名都不知道?”周涣拎着剑。

  断玉琀没有生气,指虎轻轻划过浣儿纤细细嫩的脖颈,下一刻倒钩就会刺穿血脉。威胁之下周涣只有答了所有问题。八字本乃私秘之物,他却问出如此无礼的问题,不知是何居心,传出去恐怕也会受尽耻笑。

  “被全天下耻笑这种事虽不常有,却不是未曾遇见过。”断玉琀咯咯笑了,雨水将鹰目洗得愈发亮,滴在沟壑纵横的祭坛上。

  他兴奋至极道:“孟惊寒,亏我千里迢迢寻失魂之童,企图借此复活溱洧之子,不曾想正视绳行的雁来道长骗我,我寻了十年的溱洧之子就在身边,就在面前。”

  话落,手臂又一收力。浣儿痛得大哭。

第57章 宝相花(1)

黄沙滚滚,一缕孤烟直直指向云端,像一根笔直的丝带,钩连着夜天与孤城。天已经黑了,漠北穷苦,老百姓舍不得昂贵的灯油,入夜就上床歇息,偌大的城一片漆黑,除了这家。
  灯火通明。

  董嫂是玩月城里唯一的稳婆,玩月野大大小小的小子媳妇哪个不是从她手里出来的?可是这次却犯了难。

  她不停揩汗,低声咒骂:挨千刀的,怎么会是脚踏莲花生。

  董嫂信佛,脚踏莲花生形容一种胎位,指孩子的脚跟西天如来佛坐莲花似的,别听名儿美寓意美,可产妇最怕的就是这个,常常是一尸两……呸呸呸,尽说晦气话。
  董婆望着窗外,星垂于野,双手合十。大慈大悲产神在上,饶了信女,赶紧生吧。

  后半夜,一声啼哭冲破云霄。

  董嫂揩汗大喜,美滋滋推开门:“恭喜周老爷贺喜周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健康的小公子呢。”

  院中男人踱了一晚上的步,听到此话,坚毅的面容破晓般破出万分喜色,冲进屋子抱紧榻上的女子。

  那女子承担生育之苦,早已筋疲力竭,虚弱地笑了笑。董嫂抱着孩子过来,女子接过襁褓里的孩儿。那小小婴儿似乎体恤父母,除了刚出生时那段嚎哭后便没再吵耳朵,现在睡着,皱巴巴一团,眼睛都还没睁。

  男人笑道:“真是个浑小子,折腾了他娘一个晚上出来后倒安安静静,莫不是怕我揍他。”

  女子挤出抹秀美笑容,弱声嗔道:“什么时候学会说俏皮话了,还不想想取什么名字好,翻了好几个月的书居然现在也没翻出好名字。”

  男人道:“不急,大不了叫他什么周平安周富贵。”

  女子道:“我近日看《诗经》,里面有首《溱洧》正应着我俩在宝相阁的名字,不如……”

  “断某快马加鞭,竟赶上麟儿降世,真是幸运啊!”来不及说什么体己话,瓦上传来古怪的男声。

  男人脸色一变,冲进院内。檐上那人长身鹤立,身后是万丈星云,一双眸亮若天狼,眉似雪亭断桥。

  “你竟躲我躲到这个地步,从豫陵跑到漠北,让我好寻啊。阿洧。”

  被喊作阿洧的男人一双水青色眸子清若秋池,声音即便在黄沙漠北仍冷冽如水:“既然如此,断玉琀你休要苦苦相逼。”

  断玉琀笑道:“阿洧,我可是掂量着时日特地赶在阿溱生产前带美酒庆祝麟儿出生,别这么不给面子。”

  阿洧迎风直视:“孩儿在他阿娘那里,不可能给你,我俩也已不愿和你沾染任何关系。”

  断玉琀嗤道:“一句恩断义绝就斩断你们与我的关系,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宝相阁还等着和你们创建呢。”他举起手,满院星光月色照亮那双畸形难看的手,也照亮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当年的诺言,你不记得我可记得,需不需要我复述一遍?”

  宝相阁其实是中立门派,但说是中立,名门正派厌它唯利是图,中立门派也嫌他不会“兼爱非攻”,一来二去,竟只有邪魔外道对接纳它这种事上没抬眼皮。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宝相阁作为一个老门派,创始人是一位大能——宝相大师。

  宝相大师出身伽蓝,一生宣扬佛法,后觉得归隐不过是一叶障目的消极做法,于是创立宝相阁,立阁宗旨为慧利娑婆、质美福泽,与现在的宝相阁天差地别。大师一生仁慈,收养孤儿弱子无数,德高望重,担得上是真正的活菩萨。

  后宝相阁几经承接,传到某位阁主手里,该阁主喋血愤世,宝相阁逐步变质,逐渐败落,甚至开始有了杀人任务。

  这届阁主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任阁主,严厉非常,捡回来的孩子一旦会走路就代表需要拿武器。

  训练的日子总是很辛苦,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许多孩子扛不住严酷训练宁愿重过流浪生活,还有一批孩子选择结交朋友成立搭档,好方便在深夜抱团哭泣,毕竟山林野兽就是这么过来的。断玉琀、阿溱、阿洧正是这批人中的三人。

  两道血淋淋的鞭痕横过少年脊背,少女一手烛台一手伤药,小心翼翼地用清澈的白酒消毒,少年疼得倒抽冷气,嘀咕道溱妹你能不能轻点,少女道对不起,动作轻柔许多。

  按摩之下少年渐渐入眠,在昏黄灯光里半阖眸子,道:“溱妹啊,你要知道上药不比做菜,你手下的是我的背,我的背,不是猪肉,不要拿剁臊子的力气剁它。”

  嘎吱一声,柳木门扉阖上,也将星光与虫鸣关在外面,阿洧持着一卷书小心翼翼进屋,正好听到半截少年的声音,没好气道:“断玉琀,谁叫你偷偷出去喝酒导致迟到,这不是猪是什么?”

  断玉琀甩脸:“我和阿溱说话关你什么事,这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洧没有说话,摊开一本《六韬》。

  “是续玉膏!”阿溱翻下床榻,“洧哥儿你从哪来的,这可是不可多得的良药,你竟然去找阁主了?”

  阿洧比手势:“嘘。”

  断玉琀冷哼一声:“你没看见他拿著书吗,肯定又是找阁主掉书袋了。阁主就喜欢他这种能文能武的模样,前几天我找你,路过女子院中听到几个黄毛丫头犯花痴,说:‘阿洧师兄真是普天之下最帅的男子了,我们对这种有文化的杀手最没有抵抗力了~’当时听得我隔夜饭都出来了。”

  他绘声绘色的模仿那几个小姑娘的语气,夸张又滑稽。阿洧水青色的眼睛淡淡扫过他一眼一掌拍上脊背,断玉琀顿时疼得嗷呜叫:“阿洧你他娘要害死我!”

  阿洧冷讽道:“趴在床上也不安生。”

  阿溱连忙拉住二人,把断玉琀摁身下,沾了些药膏,边涂边担忧地问:“洧哥儿,这样做阁主事后会不会动怒呀……”

  “溱妹你别洧哥儿长洧哥儿短了,阁主最宠他,才不会因为一瓶伤药就雷霆大怒,就是要罚也是罚我。”断玉琀嗤了一声,摇头摆脑,“哪像我,不过是训练迟到一炷香便罚了我两鞭子,现在背还疼呢。”

  阿洧静静地望着他,半晌道:“阁主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他最器重的是你。”

  断玉琀掏了掏耳朵,打了个哈欠,掏耳恭听说教。这是这几年阿洧最爱念叨的大道理,他背都背得下来了。

  “阁主是为你好。从你的名字就可以看出,那么多同伴包括我与阿溱的名字,都是依据所捡时的地名所取,而你不同,光听名字便知阁主有多器重你,所以平时待你严苛。”

  断玉琀哼道:“死人珠子也算好名?”他问过教兵学的先生,琀指死人口含之玉,这个字一听便阴森恐怖得紧,他不喜欢别人喊这个名字。

  “祖师爷信佛,无畏生死。”

  断玉琀挥手:“够了,我不是佛,也没宝相大师那般仁慈明/慧,不必再听你的大道理。”

  阿洧摔袖:“你真是不可理喻。”

  阿溱揉好伤药,替他盖好衣裳,爬下床穿好靴子,笑着注视两位搭档:“好啦别吵了,你俩今天都受了罚,晚饭现在都还没吃呢,饿不饿?”再进屋时,手里端着两碗白饭和半条鱼:“我特地央厨房留了份,一直煨在灶上,快吃吧。”

  夜很深,背后的伤火辣辣地疼,可是饭却是热的,鱼在很久之后打嗝都是鱼香。饭桌间阿洧与断玉琀因为抢鱼肚子中最鲜美的那一块大打出手,摔碎了一个碗,被阿溱罚明天买套新的赔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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