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大礼自然受不得,沈甫亭微抬她的手肘,将她的礼生生一挡,“姑娘不必多礼,那样的情况无论是谁都会出手相救,在下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锦瑟见他们文绉绉来文绉绉去,乏味无趣至极,她面露嗤意,伸手拿过了前头的白面馒头,咬了一口又觉寡淡,随手一扔,白面馒头便咕噜噜滚到了沈甫亭面前,堪堪就要掉落在地。
沈甫亭下意识伸手,皙白修长的手指截住了险些掉落在地的馒头,指腹碰到了馒头上的小缺口,沾着微微湿意,可想而知是何处来的。
沈甫亭眉梢微不可见一扬,眼帘微抬看来。
锦瑟笑眯眯对上他的眼,“公子这般厉害的箭法,为人倒是谦虚,这若是绵薄之力,那想必还有更过人的本事罢?”
沈甫亭倒没再收回视线,看着她坦然一笑,他模样生得好,笑起来自然惑心,可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表相的端方温和。
沈甫亭将馒头放回她面前,回手拢在袖间,指腹在衣袖上轻轻一抹,擦去了那指腹不舒服的湿意,“姑娘谬赞,在下略通医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纪姝闻言一怔,似意外非常。
“原是个瞧病的大夫。”锦瑟身子一倾,以手托腮靠在桌案上,似笑非笑看着他,分明就是不信他的鬼话。
沈甫亭似完全不觉,微微颔首,淡笑不语。
葛画禀见气氛莫名有些古怪,连忙开口为他多言了一句,“白山医门可是名不虚传,山中人世代为医,沈兄确实是谦虚了。我先头在外游历染了大病,也是机缘巧合遇上了沈兄,托他妙手回春,生生将我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那医术可不是寻常大夫能比的!”
纪姝听到这处心中掩饰不住失落,不过她依旧笑而接话,“原是如此,沈公子医术高明,又有一手好箭法,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锦瑟姑娘可不要小看了大夫,白山医门的医术可是千金难求。”
她端庄之间又含几分俏皮,打趣说笑间将锦瑟形象生生拉低了不少,叫人真以为她是瞧不起旁人的家世,锦瑟若是较真,反倒成了斤斤计较之人。
锦瑟闻言依旧笑眼和善,看着她笑了一笑,轻飘飘讽道:“你倒是知晓我的心思……”
沈甫亭闻言仿佛没听见,似一个局外人般事不关己。
这么一来倒是成了纪姝胡乱揣测,多少有失刚头的知书达礼的好印象,纪姝神色一顿,一笑了之,自不愿与她一般见识。
气氛僵得冻手,葛画禀拿着手中的馒头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只得开口玩笑道:“说来也是巧,沈兄表字华年,与锦瑟姑娘的名字合在一处,正巧是一句诗。”
话一出口,场子便是一静,纪姝有些讶异,沈甫亭也抬眼看向了他。
葛画禀有心缓和气氛也没顾得这么许多,说出口才觉这话极为暧昧,多多少少唐突了姑娘家,他连忙开口挽回,“锦瑟姑娘,我口无遮拦惯了,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巧合,我……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莫要放在心上。”
“你没有说错,确实很巧。”锦瑟看了眼沈甫亭,笑眼微弯。
一顿早上饭吃得气氛古里古怪,饭饱之后众人便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纪姝回了房间,若有所思靠着窗外,楼下不远处正站着葛画禀与沈甫亭,似在商量离开的路线。
远处重岩叠嶂凛冽纵横,重重叠叠的淡绿浓青,林下叶晃,似闻风气,日光清辉松松散散落下,映出山间隐蔽的惊心动魄之美。
二人谈笑间,沈甫亭的手时而轻抚马脖子,时而一笑,忽而,他似有所觉,抬头往这处看来,眉眼还染着未曾淡去的笑,身姿如玉,长身玉立于日光下,一眼看来,轻易便叫这山间风光黯然失色。
纪姝心神一晃,慌乱伸手“啪”地一声关上窗子,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又觉懊恼不已。
双儿正理着行李,见状不由一愣,“小姐,您可是身子还有什么不舒,正巧沈公子在,也可以让他替您看一看?”
纪姝摇了摇头,等了许久才微微推开窗,透过缝隙看去,二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她一时心口空落,忍不住失落,“你说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寻常大夫出身呢?”
白山医家搁在寻常人眼里确是好人家,可在他们世家贵族面前却是不够看的,没有爵位官身,往后能有什么大体面?
双儿闻言自然知晓说得是谁,沈公子气度不凡,瞧着就是那种叫人不敢生心思的身份,却不想竟是个大夫出身。
双儿对位高者自有一番恐惧,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倒少了些许怕意,见自家小姐有意,忙开口劝道:“沈公子的家世确实可惜,倒是葛公子没有辜负他身上的气度,小姐您遇到了葛家公子,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总好过往后嫁给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纪姝自然也知晓个中利弊,终身大事总要谨慎一些,于她来说,葛兄长确实是个好选择。
她虽是纪家的女儿,可终究是庶出,没有长姐得家中喜欢,若是如今还在京都,断然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葛画禀这样的世家贵公子,说来也算是送上门来的姻缘了。
她暗暗思量一番,终是撇开了刚头的惊鸿一瞥,下了决断。
第6章
一行人稍作休整便准备离开,葛画禀牵过马匹在客栈外等着,没了马车,马匹自然要留给女眷,待到了镇上才好雇马车。
葛画禀见锦瑟先出来,开口笑请,“锦瑟姑娘先上马罢,山路难走,你们姑娘家还是骑马得好。”
锦瑟闻言看向了马,那马儿大眼儿一僵,不自觉往后退,似乎很害怕。
葛画禀的马性子极野,往日花了不少功夫才将其驯服,见其突然后退只得拉着缰绳用力拽着,“枣子,听话!”
训斥过后,马儿听话了些,葛画禀才朝锦瑟伸出手,笑道:“来罢,我扶你上去,不用害怕,我这处拉着不会有事的。”
锦瑟闻言笑而靠近,马儿眼儿一睁,忍不住一声蹄鸣,模样颇有几分怕乎乎,叫得很是可怜。
葛画禀这才觉出了古怪,自家的马虽是烈马,可早早驯服了的,从来没有这般抗拒人靠近,上一次不同寻常还是在过河关遇到了毒性致命的蝎子……
葛画禀不自觉看了一眼锦瑟,锦瑟静静站在一旁,见他看来笑眼弯弯,恍惚似见三月春水花烂漫。
天真干净的小姑娘总能唤起人心的美好,直叫人忽略了她那过于怪异的安静。
葛画禀尴尬一笑,转头看向还在往后挪的枣子,恨不得抽打一顿,娇嫩嫩的小姑娘和毒蝎子能一样吗,半点分不清,难怪现下还是匹单身马!
纪姝下来,正见这一幕,连忙上前开口关切道:“这马儿可是先头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
葛画禀恍然一悟,“或许真是吓着了?”
纪姝往日也是接触过马的,见这马还算温顺,便伸手摸了摸马脖子,那马儿忙往她身旁靠去,大眼儿避着锦瑟,很是可怜。
“我们家小姐往日就喜欢救治小动物,对待马儿也别有一番相处之道,我往日还不信,不想这马真是通灵性,知道谁对它好就亲近谁。”双儿在身后一派天真笑道。
锦瑟轻飘飘看了双儿一眼,笑而不言。
现下这情况,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枣子比较喜欢纪姝,可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总不能推了锦瑟,又去请纪姝罢?
葛画禀一时尴尬非常。
纪姝却适时宜地退了一步,将马让出来,“锦瑟姑娘不要怕它,它不会伤害你的,你对它亲近一些便好。”可纪姝才刚刚离开一步,那马吓得连连退避,恨不得当场撒腿逃离。
这下可是尴尬更甚,葛画禀心知勉强不得,只得抱歉开口,“枣子想来真是受了惊吓,都怪我没有训好这匹野马。”
这意思已经很委婉明白了,锦瑟现下最该做的便是大方离去,解了三人一马僵持的尴尬局面。
可她哪是顾及场面的妖怪,日子过得乏味,性子自然也是乱七八糟,得不到就毁掉是她一贯的妖生标准,怎么可能这般轻易便被打发离去?
“公子不必抱歉,原不是什么大事,换一匹马便是了……”她唇角微微弯起,笑眼纯真,缓步上前,细白的手快要触到马脖子。
身后忽而有人开口,声若夏水漫林间,林下清风徐徐来,闻之悦耳舒心,低沉好听之间渐惑人心。
“来坐我的马罢。”
锦瑟闻声转头看去,沈甫亭长身玉立于马侧看向她,清衫着身,玉带束腰,清简不掩通身清贵,身后青山叠色,林间叶疏渐透耀眼光芒本是寻常,此人一立,竟恍惚间觉风光无双,世间难寻一二。
他开口的时机很巧,巧到都让锦瑟误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他看了出来。
葛画禀见他来了顿时松了口气,他本就怕伤了女儿家的心思,闻言当即顺着台阶下去,“锦瑟姑娘放心,沈兄的马很温顺,绝对不会像枣子一样,这般不听话。”
纪姝站着不动,显然就是坐定了葛画禀的马。
锦瑟轻飘飘扫了眼瑟瑟发抖的马儿,眼眸微转思索片刻,才微微一笑缓步走向沈甫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