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越过木屏,就见桌上已摆好早膳,而他,正在屋檐下品茶,见她出来,眸中带笑,“醒了?”
“恩。”她微微颔首。
“一起用膳。”高大的身躯站起, 牵过柔荑往屋内走去,空气中飘着丝丝米香,入口淡淡甜味, 不过寻常清粥,也能尝出其非凡滋味。
她慢慢咽下, 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
“其实苏醒之前, 我曾做了一个梦。”
他问道:“关于什么?”
予冰做思考状, “梦中我原本是一片冰晶,数万年才幻成人形,是不是很奇怪?我只是觉得梦太真实, 有些辨不清。”
“并不奇怪,梦境多变,你不用在意。”
她乖巧点头, 对他的解释没有怀疑,更没有发现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埋首又继续喝粥,却听对方道:“回愈安有两种选择。而我这有一枚铜钱,你翻到哪一面就选哪一种。”
“是哪两种选择?”
“待你翻了,我再说。”
……分明又是匡算她的!无论选哪面,他定都会按自己的回答。不过这次是否太过显眼了些?
想了想,她方回道:“那还是同之前一样,走回去?”
谁知他竟爽快答应,“好。”似乎早预料到会如此。
离开四季常春的杏花谷,才出不周山,仲冬的寒冷便迎面袭来,小道旁的人影也少了大半,稀零的村庄露出萧条之色。
果然在拾回记忆后,她的思绪也通顺很多,两人并肩走出不远,她忽然想到小佟在京城遇袭时说没有丢单庄的脸,当时根本不明白话中意思,现在联想起来,应是指噬心魔与血魔人,记得第一次父亲就为此责罚过小佟。
“去京城那次,袭击单佟的是不是噬心魔和血魔人?”
他回首,表情淡然,“是。”
予冰微张着嘴,自那之后好像就没再见过两人,难道...?
“你杀了他们?”看着他镇定的神态,她很是吃惊,“你是魔界尊者,杀了他们二人难道不会引众怒吗?”
“魔界在烛诜出现后便已分成两派,他们二人表面看似归附于我,其实是烛诜的拥立者,更别说已归降世主,背地里大肆屠杀魔人以积精血。”
“积精血?”
“恩,自昆吾镜之后,由于我养伤,噬心魔和血魔人在此期间杀了近万魔人,後奎发现时已晚。待何厉韬异变时,我就隐隐怀疑他们杀人的动机,在京城见到他们时答案显而易见。”
魔人精血有何用?她不明白。
然而,他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似乎对答案已极为明确。予冰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男子修长冷傲的背影,心间生出一丝异样感,募地喊道:“柒魔尊...”
只见那人停下,临立风中,回过身,衣袂翩翩,似笑非笑,招手示意她近些。莲步跨出,还未站定脚便被搂入宽厚的怀中,薄唇微勾,“这并非我的姓名,也许你该回想下。”
原本口中的话曳然而止,她微红了脸,自然记得曾被他刻意提醒过,呐呐低声道:“卿...墨。”
“这便好。”他浅浅笑回,细密的吻再次落下,碎碎点点温暖过每一处。积雪压弯枝,白屋数天寒,即便刺骨的冷也抵不住相拥的缠绵。
数日之后,才入愈安城,他们就听闻何庄出事了。回到单庄,单佟见到她极为高兴,甚至有点痛哭流涕的感觉,忙状告这几日小妖们的恶行,吃喝拉撒,毫无管制。
予冰先问起在途中所闻,“何庄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佟立马回道:“你走的那日,何萱就自缢身亡了!然后当晚何夫人就封锁了何庄,听何徵说好像何旭被寡婆杀了,何夫人为夫报仇与寡婆同归于尽,谁知道被寡婆逃了。”
“寡婆杀了何旭?”
“恩恩,何徵说的。”
没想到一夜之间,何庄竟已大变样,“那何懿去哪了?”
“何徵去寻了,那日是白九景带走的她,但是到现在都未曾露面。爹和我第二日还去何庄看过,没有发现。”单佟先是拉过予冰的身子,而后凑到她跟前小声道:“我当时就觉得白九景怪怪的,他会不会是垂涎何懿美色,把她给...”
后面的话没说,予冰也明白单佟意有所指,失声笑道:“你想太多了,但白九景行为怪异,确实不得不防。”何庄上下六口,如今余何徵和何懿二人,何徵又是九尾狐转世,何庄血脉就仅剩何懿一人,也是坎坷。
看了眼身旁已幻作苏一模样的柒魔尊,那何萱的情况恐怕同何徵一样,也不是寻常人,否则也不会出现在魔界。遂转问道:“小伍它们现在在哪?”
单佟看向后院左首边,“寅祈的房间。”
“寅祈?”予冰乍听之下也是尤为惊讶,小妖们向来不会同普通人近身,怎突然有此行为?
却听苏一道:“我去把它们带过来,你们退后。”
退后?什么意思?
她们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苏一是何意。玄色身影才没入屋中,不过半刻,一个庞然大物冲破屋顶砖瓦,怒吼声响彻云霄,随后落在地面,蜿蜒盘旋,目露凶光,竟是条数丈长的白蛇!
单佟看的目瞪口呆,就连巨大的蛇尾即将扫过来也未发觉。
苏一闪身阻挡在面前,离陌剑在地上划过一道屏障,隔开她们二人。
只见白蛇毫无章序的撞来撞去,没有半点理性可言。苏一在四周布下阵,临空站在屋檐道:“单寅祈,用意念控制住体内的妖力,不要被其控制。”
单寅祈?!
听到这话,单佟脸色乍变,立即明白这些天来被冷落的缘由,快速越过屏障,不顾危险急急来到白蛇下方,大声喊道:“单寅祈,你是个大骗子!”杏眸含雾,红唇紧咬,少女一袭鹅黄色衣裙,如睡莲苏醒,绽放尽美丽,不遮不掩。
白蛇低头,青色的眼停留许久,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已静止。
骗子?单佟说的不错,他是个骗子。骗她能陪伴一生,可是现在连一日都做不到!白蛇忽然仰身长啸,沉痛哀伤,巨大的身躯再次扭动,竟是逃离而去。
清露凝成泪,少女余音凄凄,“单寅祈…!!”
苏一来到予冰身旁,将肩膀上的小妖们一个个敲过脑袋,单寅祈的妖力释放如此之快,小妖们“功不可没”,呆在一起的时日长了自然会触发体内潜藏的妖力,而单寅祈应是在之前某个契机唤醒了沉睡的力量,怕是与何厉韬交手所致。
单佟失魂落魄的倚坐在廊阶上,泣不成声,予冰抚过她的头,明白需要时间缓和。寒风冷冽,也卷不走遍地的忧伤。后院右首边,同样站着一位女子,目光伤怀,呆呆朝着单寅祈离去的方向望去,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们的姑姑,单蝶。
仅仅一个时辰,单庄上下,就都因单寅祈是妖的事而炸开了锅。单罗素正座在前厅,默默摇头。
单蝶双眼红肿,神情内疚,“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单罗素叹道:“我若是介意,早在十七年前就会赶你们出门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单佟始终沉默,不发一语。予冰看了眼继而问道:“父亲,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罗素与单蝶相视一眼,清楚事情再也瞒不住。檀香半沉,味散十方,淡雅之气似抚平焦虑,单蝶垂首,娓娓道出从前。
“十七年前,我正值待嫁年龄,父亲替我寻了门亲事,与张家公子结亲,也就是如今愈安城城主。当年我年轻气盛,不甘愿就此度过余生,便意气用事离家出走。在暨城游玩时,遇见了寅祈的生父,夏寅。”
提到这个名字,单蝶双眼露出温柔、眷恋之色,“他风趣、幽默,我们俩一起闯荡江湖,除暴安良,互生爱慕之意。我带他回到单庄,恳求父母允许我们的婚事,那时候的我已近临盆,父母无奈答应。然而意外发生了,烛诜因私怨寻上门,错将你们的母亲蕙雪当成我,要挟夏寅交出我们在暨城所得的灵物,金环。”
“蕙雪才生完单佟,身子虚弱,夏寅便答应了烛诜的要求,谁知烛诜阴险狡诈,在交换东西时背地下手,蕙雪她...”说到这里,单蝶已渐有啜泣声,“蕙雪她在最后一刻还牵制住烛诜助夏寅夺回金环,烛诜大怒,招来数百魔人围哄而上,一时间,单庄血流成河。夏寅说带我走,我不愿,我说要与单庄共存亡。那一刻,夏寅看着我许久,他将金环交给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再然后,我看见白色的鳞片,巨大的灵蛇,听见众人的抽气声,激烈的打斗声。到最后,依稀记得他温柔的笑,我倒下了...”
“倒在了那个曾经只属于我的怀抱,我与他,今生再无缘...”
“是我亲手造成了这一切,我不该逃婚,我不该一意孤行,是我害死了蕙雪,是我害死了夏寅,也是我断送了寅祈的一生...”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泪水成珠,一颗颗自单蝶悲伤的脸上滑落,她的双手剧烈颤抖着,整个身体都在倾诉,多年来的悲伤、愧疚及压抑仿佛再也收不住,无声无息,殇落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