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不过,跟她说我生得好看,比她年岁又小,犯不着跟她抢夫婿,她就说我不要脸。”冥魅简直佩服自己颠倒黑白的能力,话还是那些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面目全非了。
“非分之想?”太宗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冥魅看着他,忽然心里有些虚。
即便是凡人,也是真龙天子,李世民不是普通人,更不是能随意让她拿捏的。
哪怕是泰山府都愿意卖给他个面子,增寿的事儿不单单是魏征有能耐,更是他这个皇帝厉害。
而自己,其实是沾了太宗的光,才能那么顺利地借尸还魂的。
“朕的女儿,想要什么都不过分。崔钰能被你看上那是他的福分,怎么,我们字儿还配不上一个鳏夫么?”
心这才落进了肚子里,没想到眼前这位那么护短,冥魅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陪着他用了午膳,门外灼灼进来禀报说崔钰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太宗嗯了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见状冥魅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又有些不踏实。总算明白何为伴君如伴虎,这人间皇帝一点儿不比泰山府君好糊弄。
终于吃完了,冥魅起身随他走出去,站在门口的时候太宗忽然开口。
“字儿,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偏心?”
被他问得一愣,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见她不说话,太宗无奈地笑笑,“偏心就偏心吧。朕这一生,改朝换代,兄弟反目,弑兄夺嫡.....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没做过?该拉拢的时候拉拢,该斩断的时候斩断,帝王之道,或许就是如此吧。”
“朕所做的一切都于心无愧,若说唯一的遗憾和无奈,就是朕的儿女婚嫁,靠的不是心意相通,而是利益相同。”
“父皇老了,想看着你们兄弟姐妹都夫妻和睦,和和美美的,这样,这种缺憾便能少一点。”
“人都贪心,想要王权富贵,还想要普通人那样尽享天伦。”
拍了拍她的手,太宗的语气温和至极,“你若喜欢崔钰,便同朕说,哪怕是被天下人笑话朕不守承诺,偏袒子女,也无妨。”
“别说此刻薛国公行事作风愈发不入流,哪怕还是勋贵功臣,只要你愿意,父皇也愿意为你铺路。”
他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人心贪婪,哪个不想两全其美。从前年轻时只想着建功立业,那些君臣角力他都一一经历过,而今老了,只希望儿女也能快乐。
这不光是他一个人会这样想,全天下的父母都会这样想。尤其是长孙皇后去世后,太宗这样的心思就更甚一些。
有一个知你懂你的良配,到底是不同的。能陪你刀口舔血,也能陪你风花雪月。他得不到的,希望他的字儿都能得到。
不然,他建这鼎盛大唐是做什么的呢?
冥魅听着他一席话,眼角一点一点湿润起来,原本不过是做做样子,现在却是真的又难过又感动。
她很小就没了父母,关于父王的记忆还停留在孩童时候,老府君常常将她抱在怀里,带她去看黄泉十里的彼岸花。哪怕母后不许,父王还是偷偷带她去,只为了让她开心。
眼前的景象和儿时的记忆重叠起来,冥魅鼻头一酸,也顾不得旁人会怎么看她,扑在太宗怀里就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好孩子不哭了,不是说了么,一切有父皇给你做主。”
点了点头,冥魅含糊着嗯了一声,她在心里默默发誓,既借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就要替她孝顺父母,长孙皇后不在了,那太宗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会帮他顺顺当当度过这今后的十二年。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泰山府承诺的,她都能一力应下。
崔钰在殿外看见了陛下,拱手行礼的时候太宗忽然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一时间有些愕然,只是随即他便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些君臣之间的微妙举动,冥魅是不懂的,她见崔钰虽一直到太宗走出院门才缓缓起身,可神色如常,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
抬头看见她红了的眼圈儿,崔钰皱眉,昨夜他走后,是长孙蓉嫣为难她了?还是身子不舒服了?
联想起方才皇上的行为,心中的疑惑更甚。
跟着她走进殿中,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问了一句,“公主怎么了?”
第四十章 心结
吸了吸鼻子,冥魅想将方才那些淡淡的愁绪赶走。
“昨儿个你走后,姨母和我说起了先夫人。”
果然,两个人之间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这个话题,崔钰明白,那是个心结。
“公主想知道什么?”既然她问出来了,他也不避讳,她此番来不就是想求一个答案么?
关于这件事,她几次问几次都没成功,再加上那些旁敲侧击和道听途说,理下来倒比之前更糊涂。既然昨日把长孙蓉嫣摘出去了,那今天不如彻底将她这条线捋清楚。
斩草除根,干净利落。
“我想知道,崔大人为什么不喜欢姨母?”
对于她的避重就轻,崔钰没觉得有任何不妥,换作是他,也不会上来就向人袒露自己的目的。何况,就算他现在跟她解释,她也未必会信。
倒不如拣些能说明白的,反而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
“对长孙姑娘,微臣起初并没有如此反感,但也说不上喜欢,只是遵循父母之命娶她进门而已。若说门第,确实是崔家高攀,可我也从没想过要靠岳家平步青云。”
“不然的话,依着她对微臣的爱慕,即便薛国公不同意,只要微臣愿意,也能一力促成。长孙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成了他的乘龙快婿,他绝不会放手不管。”
冥魅听着,细白的指尖轻轻点在桌子上,面上虽不置可否,但心里是认同的。
她之前就想过,若崔钰是攀龙附凤的人,不会舍近求远,即便对长孙家不满,可比之另一条要筹谋十年还不见得成功的路,还是长孙家更靠得住。
而如果他真能在薛国公府鼎盛的时候就猜出他日的没落,那倒是要让神仙都佩服了。所以马场那日,是她想偏了。
“起初不厌烦,那后来呢?”
“后来,”崔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顿了顿才继续道,“后来,因着娶错人,耽误了她,所以有些愧疚。”
冥魅听见这两个字,马上就不高兴了。愧疚长孙蓉嫣?那她呢?白死了?
“愧疚就该补偿呀,都知道是你耽误了人家,为什么还不娶进门好好疼着?”一句话说得黏酸带醋,连她自己心里都烦。
“亡妻死后的第二天,我便见着了太常博士,从那时起,我对长孙姑娘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你就愧疚了一天?”冥魅瞪着眼睛看着他,对他的反省速度有些诧异。
“是半天。”那愧疚只维持了一个晚上,待李淳风找上门来,便烟消云散了。
“李淳风喝醉了酒,闯了灵堂,说他听长孙姑娘说亡妻是妖孽,在崔府外布了天罗地网,要她插翅难逃。却没想到,被我一剑杀了,功亏一篑。”
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波澜不惊的,毕竟是陈年的旧事了,就像她心口的伤一样,表面上早好了。可只有冥魅知道,自己在听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她看了看崔钰,男人收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骨节处都有些发白。
方才他是在笑自己,竟对仇人心怀愧疚。
冥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往对方伤口撒盐,只知道若是他疼,她也陪着呢。
“你不恨她?”这四个字,是咬着牙问的。
崔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摇了摇头,“不恨。”
“爱也好,愧也罢,都给了亡妻一人,她,连恨都分不到。只是长孙姑娘时隔十年仍纠缠不休,着实叫人厌烦。”
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冥魅觉得这个答案比预期更满意。原就不指望他能同仇敌忾,现在想来,崔钰就该是这个态度才好呢。
两个人之间,半点瓜葛都没有,长孙蓉嫣在他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占着。
“不要脸。”见他那样子,脑子里总浮现恃宠而骄四个字,真真不要脸。
“那是不是只要不是长孙蓉嫣,崔大人娶谁都行?”坐在桌边,拿起食盒里的玉露团咬了一口,那又凉又甜的口感简直让人从舌尖一路愉悦到心田。
“谁都不行。”
不得不说,哪怕他说的是谎话,她听着都开心。
“我也不行么?”
没想到她如此口无遮拦,殿里有些面皮儿薄的小宫女脸都红透了。虽然昨夜公主和长孙小姐的那些话她们也听进去一点,可同样的话跟一个女人说和跟一个男人说,完全是两回事。汝南公主自小养在佛寺里,按理说应该比寻常的贵女更矜持才对,怎么反而如此豪放呢?
“求之不得。”没有半分犹豫,崔钰脱口而出。
冥魅此刻眼睛都要笑弯了,灼灼在一旁急得不行,很想过去提醒一下,就是高兴也不带这样的。
“大人说瞎话呢,刚才还说谁都不行,怎么偏偏就我行?因为我好看?”
崔钰拱手,“是,公主和亡妻,一样好看。”
彻底笑了出来,冥魅开心,可旁边的人却都懵了,她们实在听不出这此中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