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头小子要说的话给咽进肚子里,目送着那公子潇洒地走到离戏台子最近的地方,那排奢华的红木桌椅,向来是给位高权重的人安排的。
宋秋生走到惯用的老地方,执起手边味道不变的碧螺春,悠闲地展开折扇淡笑着朝台上瞧去。
一众步伐基本一致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这处,左寻右看地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出大门就溜的没影的平安侯世子。
宋秋生听到身后齐刷刷的一阵脚步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侯府里的侍卫找过来了。
“世子,下次莫要鲁莽,这街上可危险的紧!”
宋秋生放下茶水,回头笑着道,“我就来此处看个戏,听个曲,怎么就危险了,你看看后头坐着的那些人儿,是那妇人能折了我的头,还是那毛头小子能剔了我的骨?”宋秋生一边说一边朝宋大娘和毛头小子那瞧了一眼,老年人眼花看不清,那毛头小子倒是被他给吓得打了个颤。宋大娘还道了句,“你小子长虱子了!”毛头小子不敢吭声,缩着脖子往旁人身后躲了躲。宋秋生见状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侍卫低着头没见到世子这番模样,只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讲才能劝好世子。虽然他气势上不敢强了去,但这道理万万不能随了这以顽劣着称的世子,“世子,对侯府不友善之人都潜藏在暗处,属下怕您一时不查……”
宋秋生撇撇嘴,不满地道,“我可是圣上亲口赞过的第一勇者,你这样想岂不是驳了圣上意思?”
侍卫单膝跪地,“属下不敢,只是勇者与强者不同,有勇有谋才是强者,世子还尚未成年……”
宋秋生用折扇在侍卫头上轻点了三下,“谋权,谋利,谋生,你觉得本世子,该谋哪一种?”
侍卫不敢抬头,他才被调上来做世子的近卫,从不知平安侯府的这位,竟是个此等厉害的角色。
这世子哪里是别人口中那无所作为花天酒地的庸人?七窍玲珑心他怕是要占了有十窍!
那戏台子上的红衣角儿终于上了去,平安侯世子挥挥手,让这几个膀大三粗的侍卫退到一旁去了。
若是挡了旁人看戏的兴致,就是他平安侯府也占不得理。
侍卫见状松了一口气,刚刚提到谋字时,那世子眼中的深邃,竟让他心生了几分恐惧。
台上那戏子妆容精致,也不知用的什么胭脂,竟是连那头发也画得金黄,看上去竟真的好似天上下凡来的仙女一般。
这段戏演的是七仙女下凡初临人间,排在末位的七小妹不小心与姐姐们走散了,一个人游离在街头,巧遇了书生董永。
此时还没到董永出来的时候,七小妹刚与姐姐走散,回眸间,入眼便皆是陌生人,甚至连一抹熟悉的颜色都没有。
凡间的颜色,不似她们天宫上的那般艳丽,贵人出行皆藏于辇车内,路上行的,都是粗布短衣的寻常人,哪比的上她们仙女穿的绫罗绸缎。
红衣戏子脸上的妆容将那双水眸凸显得尤为有神,任何一个流转的神色都演的出神入化。猛一回头那满眼皆是惊恐的神情,好似真的陷入了困境一般,勾得人心生怜惜,这一幕引得台下众人一片叫好!
宋秋生就着花生米小酌,正看得津津有味,一旁过来个人递上一盘蝴蝶状的糕点。
宋秋生抬头,来的是个半大的少年,和侍卫他们一比也就才到肩部。侍卫伸手刚欲赶走这少年,就被宋秋生笑着拦住了。
少年朝糕点点点下巴,随后有些不情不愿地道,“这是台上唱戏那姐姐赠你的金蝶酥,她说你总来捧场,总要送些东西感谢一下!”
说完,不等宋秋生说什么那少年就顾自跑开了。
宋秋生眯眼盯了一眼那少年攥着的左手,那里好似捏了些什么。
盘子里的金蝶酥,似乎少了片翅膀。
宋秋生笑着捏了块金蝶酥往嘴里送,半张的嘴还没来得及闭合,手上的金蝶酥就转手到了侍卫手里。
“世子,属下找帮您试试毒!”
然后也不等宋秋生应允,就塞到了嘴里吃了。
宋秋生颇有些不快,环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侍卫的动作,直到他用手背把嘴角的残渣也擦干净。
侍卫被盯的直发毛,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宋秋生问他,“你还没死,那我可以吃了吧?”
侍卫刚想开口说这才过了多久就被宋秋生先开口堵在了嘴里。
“别跟我说万一里面有慢性毒药怎么办,再不吃那台上的姑娘可要伤心了!”
宋秋生闻言朝台上看去,不知何时那上已添了个董永的新角色去。
那董永眼窝深陷,略显黑黄,竟是浓妆也没能盖的住。
宋秋生咂嘴,这董永,可是有点虚啊!
宋秋生这位子正好在那董永身后,只一侧头,就能看到演七小妹那位红衣戏子的正脸,这角度,很像是七小妹在对着他一般。
七小妹开口问道,“你是谁?”
董永作一揖,答,“在下董永!”
宋秋生在董永身后笑着想道,“我乃是你的郎君!”
七小妹与董永讲了自己与姐姐们走散之事,董永承下要帮忙,一路带着七小妹在街上寻人之际,免不了卖弄几下他苦读十几年的学识。
两个人一来二去地眉来眼去着,暗生情愫,约好了明日在这渡桥上再见一面。七小妹身后的几位姐姐走了过来,董永慌张地逃走,这戏的第一段便讲完了。
这也是红服影的盈利手段,每晚只演上那么一段,引得人们日日都来瞧。
宋秋生端了桌上那刻着牡丹花的瓷盘,起身欲往戏台子后面走去。
侍卫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世子,不可。”
宋秋生晃了晃手里的瓷盘子,道,“人家姑娘特地为我备的,总要亲自还了才算礼貌!你总这么呆板,日后刻讨不到老婆!”
侍卫无法,只得跟着,却又被宋秋生给拦住了,“你跟去做什么,别扰了我与姑娘谈心的兴致,这才几步路的距离,我还能出什么事,你且在这等着,不许跟来。”
宋秋生一个人朝后台走去,留下一众哑口无语的侍卫。
花梨望着不远处的高台缓缓道,“那戏子名为安知,出生于天女村,据说那是个盛产美女的地方。但安知,却是最丑的一个,甚至比别处最普通的姑娘更丑。安知不爱唱戏,却迷恋于被戏妆掩盖的那种感觉,没人认识她,没人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人们却会为她戴的妆容的角色而鼓掌喝彩,于是她留在了戏班子,她认为这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安知的嗓音很好听,特别适合那种流转的戏腔,所以即便她面相生的不好看,也还是被留在了戏班子。反正那张脸也不重要,只需拿浓妆一盖,谁又知道她是天女村最丑的那个安知呢?
戏班子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留太久,被编成戏曲的故事也就那么几个,在一个地方唱完也就没有新鲜感了,要想赚钱便只能换另一个地方了。
而江秋城此地,七仙女是剩的最后一场戏,安知已经唱了一段,还剩下两段。
安知甚至忍不住想自己动手写戏曲再多唱几场,因为这台子下面,有一个她不愿舍弃的人。
那人永远坐在戏台下面最左的那侧,桌上永远摆着壶碧螺春。若是听到兴头上,便要一壶小酒和一碟花生米,寻常人的吃食总能叫他吃出仙人一般的风采。
他可真好看,安知心道。
☆、戏子有情(四)
安知正欲卸妆, 却在那模糊的铜镜里看到了一抹恍惚的身影,若不是她最近念得太多出了幻觉便是……
“姑娘这妆容如此精致, 就这么卸了岂不可惜!”
安知惊诧地回过头, 竟是没想到他会来此处,她方才一度真要以为自己念他念得出了幻觉!
“这是戏妆, 谁会顶着这幅模样上街去, 怕别吓着了旁人。”
宋秋安一双勾魂似的桃花眼深情地凝望着安知,安知只觉心底存的一汪水被他这一眼给搅得荡漾起来。
“不怕, 你给我也画一副,我跟着你一起到街上去, 要吓便直接吓死了去吧, 这么好看的妆容怎能不知欣赏呢!”
安知笑了, 妆容精致的眉眼弯成个月牙儿,“你不怕丢人啊!”
宋秋安继续对着安知笑,“求之不得, 哪敢有嫌!”
安知便把宋秋安按在椅子上准备画了,刚琢磨着画个宋玉好还是潘安更妙时, 便间他扭着头瞧自己道,“我要画董永那个妆!”
安知心口一滞,试探着问出句, “为何?”
宋秋安忽而又把头转过去了,对着那铜镜挤眉弄眼的,“这样和你才相配!”
安知低下头,掩住了微红的脸。如若真的能相配, 便好了……
宋秋安脸上的董永妆刚画好,他便迫不及待地对着铜镜左瞧右看的了,从铜镜里还被他瞥到了架子上挂的衣服。便又嚷着要穿一件。
安知哭笑不得,“公子对戏曲这些个物件倒是喜欢的很呐!”
宋秋安挑了件称心的拿在手里,回头对安知道,“那是自然,不喜欢哪能天天过来瞧你呢!”